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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生死修罗场

一夜未眠,依着营中栅栏放空自己,任凭思绪纷飞,时间和空间乱入,唯一不变的是心海里那两个至爱之人的身影。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下,一颗颗、一滴滴……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之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貌似外表粗犷的大兵也可以有一颗闷骚的心。

突然间,伴着呼呼风声,背部传来钻心的疼痛。刚才的闷骚男在一阵皮鞭抽打之下甚是吃痛,“嗷嗷”惨嚎,虎躯剧震,反手一抓,死死拉住那不停挥打过来的皮鞭。

“找死!”皮鞭另一头瞬间传来一股巨力,硬生生把天生神力的大兵拉了一个趔趄。

大兵着恼,扎稳马步稳住失衡的身体重心,回头怒视来者,正和一双铜铃般的马眼对上。高头大马打着响鼻,呲起大牙,四蹄后蹬,颇为费力的帮助主人拉拽皮鞭。马上端坐一人:面如紫玉,目若朗星,背挂银刀,身披黄金甲。一人一马威风凛凛,强大的杀气居高临下迎面压来。

雪龙马,张文远!

“张将军……”认清对方真容的大兵倒吸一口冷气,力道稍泄,手中皮鞭就被抽回。那皮鞭上挂着倒刺,把他一双手掌剌出两道深深血口。

“力气倒是不小,可惜少了血性……”马上战将张文远冷哼一声。

“小人并未违抗军纪,将军何故用皮鞭抽我?”大兵心中怒意难平,碍着对方强横实力,勉强压下火气,闷声问道。

不等大兵说完,又一阵劈头盖脸的鞭打。

“大丈夫既入行伍,当建功立业,成就英名,悲悲泣泣成何体统!”

“想家!难道将军没有家人吗?”大兵手忙脚乱的掩面躲避,堪堪护住老脸。

张文远闻言微微一怔,停下手中长鞭,仔细打量着马下的九尺大汉。数月以来,自己一直在默默关注此人,每日练兵,少不了鞭打喝骂新兵,偏偏这个活宝从来没有受过惩戒。原因很简单:强人一个,天生当兵的好身骨,体质超群,各项训练通通高规格表现过关,自然没有什么惩戒的理由。只是一副憨傻敦厚、毫无军人气质的死像让张文远有点气结。

“今日午后,若你还有命,就来我的军帐报到。”扔下一句话,张文远拍马而去。

挨了暴揍的大兵呲牙咧嘴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回过神。

此时,营中整兵操练的号角响起。

濮阳城数里之外。

今日校场之上的大阵仗着实让诸人大大的震精了:一夜之间,大校场上多了一个深达数米、方圆百米有余的巨坑。巨坑之上筑起二人高的栅栏,后面是盔明甲亮,杀气腾腾,数百全副武装的弓弩手、长枪兵栅栏外严阵以待。一面大旗竖立,上书五个大字:生死修罗场!

巨坑不远处搭起将台,上坐二男一女,中间一男,着龙鳞银甲,紫金冠束发,披飞凤锦袍,整个人既虎虎生威又不失俊朗气质,虎目半睁半闭,眼中寒芒流溢,霸气凌然。马中赤兔驹,人中吕奉先,不是他又会是谁?奉先拥着一位天姿国色的美娇娘,闭月之貌,羞花之颜,着红色紧身小短袄,娇滴滴将粉首埋在爱人怀中,一双玉手搭着奉先肩膀。一对璧人耳鬓厮磨、窃窃私语,令旁人好不羡慕。张文远侧位陪坐,自斟自饮,悠然自得。

将台上下,气氛迥异。

站在军列之中的大兵不由得一阵心悸,看着远处“生死修罗场”几个大字,张文远离去之时扔下的那句话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生死修罗场,搞什么飞机?”

“八成又是要命的新花样。”

不明就里的新兵们骚动起来,议论纷纷。后面督军的兵将可不是摆设,皮鞭军棍招呼起来,把这群喧哗的新兵蛋子好一顿痛打,恶骂声惨嚎声响成一片,好不热闹。

连驱带赶,顺着一条渐行渐深的土道,新兵们如同囚犯被缓缓押入那一夜之间挖好的巨坑之内。待诸人都进了坑中,一道向铁剌的大闸轰隆隆拉下,封了出口。大兵抬眼望去,真可谓是壁垒森严,坑中数百人如同困于笼中之兽,毫无逃出生天可能。

“你丫的,当爷爷我是个什么东西?苦巴巴被训了数月,今日又被囚在这里是何意思?”十几个新兵见此情景,怒不可遏之下喝骂着几个箭步冲向坑沿。只冲了二三米,就见上面的军士一阵弓弩招呼,转眼间成了刺猬,倒成一片。

同伴被无情射杀,坑中混乱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不少。

“我吕奉先军中皆是死士。今日,就让我看看你们这些嫩瓜是个什么表现。规则很简单:互相斩杀,最后剩下的五十个人优胜,新兵训练结束,入正伍,随我争雄天下。”一声暴喝传来,振聋发聩,“众新兵听令,领刀,斩杀!”

随着将令发出,巨坑外兵士们七七八八扔进数百军刀。又有十几号运气不济的新兵躲闪不及,军刀或贯胸而入或扎进头顶,一命呜呼。短短几分钟时间,眼见数十个弟兄挂掉,诸人心中又恨又怕。生死修罗场,原来是相互搏杀、你死我活的修罗地狱。

坑中诸位你看我我看你,几月相处,大多已有袍泽之情、兄弟之义。突然间要彼此刀兵相向,生死搏杀,一时还接受不了。

“违令者,杀无赦!”

弓弩兵接到将令,毫不迟疑,只见一阵阵箭雨落下,转眼间又是几十号新兵蛋子或死或伤。此时的坑中已有百余具死尸,鲜血流溢,慢慢刺激了某些新兵的嗜杀之心。有人动了,就在大兵的身旁,只见那人随手捡起一把军刀,呼喝着劈下。刀落,血贱,人倒。大兵哀号一声:“二狗!”

倒下之人是与大兵同乡的老友,被锋利的军刀生生斜劈成两半,头连着半条膀子与身体分了家,残不忍睹。抱住血淋淋的尸身,大兵嚎啕大哭,一双虎目渐渐充血。周围的一群人把那始作俑者打翻在地,你一拳我一脚,活活打成了猪头男。“三胖!”另一群人显然是猪头男的亲近之人,见他被痛揍,怎会罢休,冲进了战团,扑向不同目标,厮打起来。如此这般,平日新兵中盘根错结的小团体纷纷被牵动,新兵的集体殴斗一发不可收拾。随地都是明晃晃的大片刀,打得兴起了,就捡起来轮砍,初时的殴斗变成了后来的死斗,怒意一点点积聚成杀意,空气之中,浓浓血腥味道。

血肉纷飞中,一具具失了生命的躯体无声倒下,杀红了眼睛的诸人渐渐陷入了迷乱的境况,整个世界都是一片血红,只要是个动弹的人形生命都是攻击的目标,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人群里的大兵也变成血人一个,初时,他并无意侵犯他人,只想抓住那砍死二狗的三胖好生教训一顿,没想到那三胖被痛揍之后杀意更甚,大刀挥舞之下把大兵的老脸划了一道血口,怒火冲天,大兵的下手也失去了火候,几记老拳下去竟然把可怜的三胖轰成变形猪,打得他脑浆迸裂,五官挪位,死了个透心凉。生平第一次杀人,大兵心中又怕又悔,可架不住身边杀红眼的诸人一次次死命冲击,为图自保,又生生打死了十来个可怜虫。

“别打了别打了!”大兵涕泪横流,叫喊着漫无目标的瞎跑。所过之处,有死无活。他的身上挂了彩,自己的血和别人的血混在一起,加之人高马大,甚是扎眼,他被动杀掉的人越多,就有越多的人攻向他。种种玩命大招招呼上来,大兵又不得不使出玩命的招数回敬来者,杀伐之后,又迎来新的攻击波。循环往复,转眼之间已有四五十个玩命的新兵毙于大兵铁拳之下。

将台之上,吕奉先对着张文远微笑道:“你口中的那位‘白痴’,可真是个杀人越货的极品。”

张文远点了点头,没有做答,他在关注着巨坑之中可怕又可笑的血人。

“奉先,此人先拉出来罢,若再留在坑中,只怕这七八百新兵……”良久之后,张文远有点担忧地说道。

“由他杀由他杀,若他真能杀尽坑中诸人,我定破格升他个千夫长做做。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哈哈哈哈,人的潜能总是无止尽的。与其挑出五十个新兵,不如挑出一员良将。两条腿的人还不好找吗?”吕奉先摇了摇头。

“这人本性纯良,山野小民的心态,估计没杀过什么人。若让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一下子杀掉这么多人,我真怕他接受不了现实,会疯掉。到那时,你我还不悔死?让我把他制住,带在身边好生调教一番,来日为奉先建功。况且这些新兵之中,不乏勇猛之士,强敌环伺,我们筹建中的逍遥津死士营也急需兵源……”张文远抱拳劝道。

“也罢也罢,就由文远兄决断。今天本将军有点累了,貂婵美人,我们到大帐之中歇息去吧。”吕奉先摆摆手,起身将美女貂婵挟于腋下,另一手拿起大戟,几个纵跃,消失不见。空中传来美人的惊呼和男人的朗笑。

此时,巨坑之中,又有六七十人成为大兵拳下之鬼。加之相互死斗,仅余百人不到!迷失了本心的大兵机械性的挥动老拳,口中“别打了别打了”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眼前黑影一闪,自己被小鸡一般的扔出了这大杀场,重重摔在地面,晕厥过去。

如血娇阳当空照,修罗地狱几人还?

睡梦中,大兵躺在床上,老母亲依床而坐,睁着昏花的老眼,颤颤巍巍给他缝补旧衣。不远处的灶台旁,幺妹正忙着造饭,一张俏丽的小脸挂着汗珠儿……这是每天晨起时的温馨画面,牢牢印在心里。

“娘啊妹啊!可想死我了!”大兵哭叫着醒来,却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太师椅上,动弹不得。

“你醒了……这一觉睡得时间可真不短。”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

“我是张文远,你在我的军帐之中。”

“混蛋!为什么要绑起我来?先是抽我打我,现在又绑我束我,为何?”

“之前抽你打你是错在我,可现在绑你束你是我无奈。我怕你会自尽而死……或者疯掉。”

“今天……”大兵脑子清醒过来,那一场血色杀伐也记了起来。

“没错,就是今天!今天你杀了很多人。”

“哇!”大兵虎躯剧震,浑身发抖,恐惧、悔恨、愤怒、悲痛,各种各样的情绪纠结在一起,放声大哭。“我从来没有杀过人啊,好多的血,好多的血啊……二狗、憨牛、铁蛋,他们全都死了,被别人杀死,然后我又杀死那些人。哇!”

“生死有命,各凭本领。勇者死士哪个没有饮过他人血?你,没必要那么愧疚。”

“放屁!什么勇者死士?老子不稀罕!老子本来是个村野之人,一家三口过得乐融融,与世无争。如果不是被你们抓来当兵,哪能造下今天这罪孽?”

“我们不抓你,别人也会抓你!你当乱世枭雄只有一个吕奉先吗?还有曹孟德!还有袁本初!还有刘玄德!还有孙伯符……他们哪一个不是兴兵一方?哪一个不想着法子扩充军备?当兵是你我这种人的命!当兵就要杀人或被人杀,你躲不掉的。乱世之中想安贫乐道的过日子,只有一个下场:死!”张文远怒骂道。

“我不想当兵,我只想回家孝敬老母照料幺妹!求求你了张将军,求求你了张将军!让我回家吧!”大兵哭泣声更大。

“你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杀孽既已造下,怎么可能回头?”张文远看着号淘的大兵,长叹一声。

“那该怎么办?那该怎么办?”

“只有一个法子:助吕奉先扫平乱世,平定天下,一统捭阖,给天下黎民百姓再造一个朗朗乾坤!到那时,衣锦还乡,和家人荣华福贵,不好吗?”

“你说的,我不太懂。我只觉得现在的自己没有了方向,眼前雾蒙蒙一片,不知道要去哪里?”精神濒临崩溃的大兵伸出手,死死抓住张文远的衣袍。

“逢乱世,人人都是身不由已的飘零浮萍!”张文远甩掉大兵的手,走了出去。

张将军的背影消失在眼中,大兵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之上,一边哭泣,一边神游天外,仿佛回到了家门外那片春种秋收的薄田之上:田间的稻香和花香扑鼻而来,还有一头名叫“大力”的老瘦牛伸出舌头轻舔他的脸庞……

“薄田一亩,瘦牛一只,草舍一处,丑媳一房,真好,真好。”一遍又一遍的梦呓——自我催眠之下,这活宝再一次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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