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席卷着大地，大地一天天地开始融化起来。地面上的一些朝阳处，草芽儿绿茸茸地从地下钻出。树干开始发青。天气一天天地暖和起来。
天空中的大雁排着人字形又向北方飞来。
清明节到了。
这天，金宝在农场特意请了一天假，陪着小凤给爹上坟并圆了坟。
快要种地了，该搂茬子清地送粪了。
小凤家没车没马，去年的地是雇人种的，今年的地怎么种法，她不知道。她不清楚妈妈是怎么想的。
晚饭后，徐桂芝回来了。小凤没有跟她吱声，更没有叫她一声妈妈，因为在她心里，妈妈已不存在。
徐桂芝坐到炕上说：“小凤！咱家的地，今年叫你舅舅给种了，咱们就得跟你舅舅一起干了。白天你舅舅说明天要下地搂茬子去，我是不能下地，就得你跟着了。你把门锁上，到后院儿去住吧，往后好一块下地干活儿。”
小凤说：“我不到后院儿去住，我有家。”
徐桂芝说：“你劲劲儿个啥？你有家，这个家是你的？你不到后院儿去住，你知道啥时候下地，还得人家等你呀？”
“不用等，我不会照他们晚就是了。”
“瞧你这个拗劲儿，都说看不上你，跟你的死爹一个样儿！”
“我爹咋啦？我爹他就好！”
“怪不得你连叫我一声妈都不肯，这么说，是我这个当妈的不好了？”
“你也很好啊！看你有多关心我。”
“你个死丫崽子少贫嘴！我告诉你，到后院儿去住你爱去不去，反正你舅舅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到时候要是因为你晚了或者别的什么，你舅舅他打你骂你，你可别说我这个当妈的不管。”
“用不着谁管！”
“好啊！你长大了，就不听管教了，你以为自己要跳槽了是不是？不管你把我当不当你妈看，别忘了，到啥时候，你也是从我的肚子里出来的。”
徐桂芝说着，气呼呼地站起身，使劲儿一下将屋门推开，走了。
小凤每天都很早就到了地里，等拴柱和翠花到地里时，小凤已搂出很远一段了。
搂到一起时，翠花说：“小凤！你每天都这么早来，能起得来吗？是不是没有吃早饭哪？”
小凤说：“舅妈！我起得来，吃过早饭了。”
翠花说：“小凤！早上要是起不来，就晚点儿来嘛，干活儿不吃饭哪行。活儿少干点儿没啥，多干一天不就有了吗，可不能拿自己的身子怄气呀。”
小凤说：“舅妈！我没事儿，真的没事儿。”
翠花叹了口气说：“你这孩子，就是犟！”
小凤虽很好强，但毕竟年纪还小，又是个姑娘，活儿还很累，几天下来，她开始有些支持不住了。晚上躺在炕上，浑身像散了架子似的疼痛。第二天早上，她强支撐着起来，草草地做了点儿饭吃，便又下地了。中午回来，她懒得再做饭了，将早上剩下的一点儿凉饭，用热水泡了泡，将就了一下。
剩下最后一块茬子地了，下午三个人不到天黑就能搂完。
小凤鼓了鼓劲儿，心想再坚持一下午，搂完了茬子，明天的活儿就能轻巧些了。
太阳还有一杆子多高时，拴柱看了看还没搂的茬子说：“小凤！剩下的这些茬子你自己搂了吧，我回去收拾收拾车套什么的，明天好拉茬子。”
翠花说：“叫她一个人搂得搂到什么时候，咱们一块儿搂完再回去吧。”
拴柱说：“搂完再回去，那车套不拴啦？”
翠花说：“那车套不都是现成的吗，明天早上吃饭前，一会儿不就拴上了吗。”
拴柱说：“你以为是躺在炕上房顶掉馅饼哪？挺大个人，这点儿茬子有啥搂不完的，竟吃了。”
翠花说：“她是个大人？她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这几天已经把她累够戗了。你要回去你回去，我在这儿和她搂完再回去。”
拴柱说：“你不回去，那饭谁做？”
翠花说：“那就晚一点儿吃嘛，又饿不坏。”
见此情景，小凤连忙说：“舅妈！你们别吵了，你就跟舅舅回去吧，这点儿茬子，我一个人能搂完。”
翠花说：“可这些茬子，你一个人搂得搂到啥时候？”
小凤说：“快，一会儿就搂完。再说，我啥事儿也没有，早一点儿晚一点儿回去都行。舅妈！你就跟舅舅回去吧，你家鸡猪啥都有的，够你忙火一阵儿的了。”
翠花看看小凤，又看了看拴柱。
拴柱说：“看什么？磨磨蹭蹭的，快走啊！”
小凤说：“舅妈！你就回去吧，这点儿茬子，我一会儿就搂完了。”
翠花说：“小凤！那我回去了。你能搂多些算多些，该回家就回家，剩多少明天再搂，别累着。”
小凤说：“我知道。舅妈！你就回去吧。”
拴柱说：“这点儿茬子再搂不完，还不干活了。”
小凤被气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心想，舅舅真坏，跟妈妈一样，总是和自己过不去。她强忍着泪水，使劲儿地搂打着茬子，将气都撒在了茬子上。
当小凤搂完茬子回到家，已是掌灯的时候了。她放下耙子，觉得全身的骨头像似拖了节，浑身一个劲儿地直突突，一点儿力气也没了。她一下子躺在炕上，一点儿也不想动了。肚子里饿得咕咕直叫，可她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她躺在那儿，想着自己从出生到现在，是在打骂声中过来的，心里不免有些酸楚。别人有爹有妈，自己也有爹有妈，可自己的妈妈为什么对自己这样很心哪？难道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吗？爹爹虽然压不住妈妈，可爹爹却对自己好，对自己亲。想不到现在爹爹已去了，妈妈对自己又不好，自己一个姑娘家，往后可怎么办哪？自己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苦受？想着，泪水不由得顺着眼角儿默默地流了下来。
这时，赵大妈过来了。边往屋里走边说：“这孩子！怎么回来了连灯也不开。”
小凤一听是赵大妈，忙坐起身，将泪水擦去，打亮了灯。
“大妈！。。。。。。”
赵大妈看看小凤，觉得她的脸色有些不对，问：“小凤！你怎么啦？”
小凤说：“没怎的，干活儿有些累了。”
赵大妈埋怨地说：“也真是的，活儿又不是一天干的，贪这么大的黑干啥。”
小凤说：“剩下最后一块地了，包了。”
赵大妈说：“看你这样子，我不过来，你是不想起来了？”
小凤勉强地笑了笑。
赵大妈问：“那饭也不想吃了？”
“。。。。。。”
赵大妈说：“告诉你，你的饭我已经给你带出来了，正在锅里坐着哪。刚才我来过两趟，可你还没有回来。我这儿就给你端饭去。”
“大妈！。。。。。。”小凤觉得心里热呼呼的，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不一会儿，赵大妈便把饭菜端了过来。赵大妈拿过碗筷，盛上一碗饭说：“来，快趁热呼劲儿吃。看样子你中午都没吃，一定是饿够戗了。”
小凤接过碗筷，泪水再也忍不住了，竟扑簌扑簌地滚落下来。
“大妈！您对我可真好。”
赵大妈说：“看你这孩子，怎么又说这种傻话了。你这是怎么啦？”
小凤说：“没。。。。。。没怎的，只是觉得自己的命真苦。”
赵大妈出了口气说：“竟想没用的，苦，苦啥？再过两年，选个好人家，找个知疼知热的对象，到那时，不就是苦尽甜来了吗。别这样了，要不吃饭时哭，会做病的，快把眼泪擦去。”
小凤用衣袖把眼泪擦去。
赵大妈说：“这就对了，啥也别想，快吃饭吧。看这屋里，清清凉凉的。你吃饭，我去抱点儿柴火把炕烧烧，热炕缓乏。”
小凤说：“大妈！不用了，过会儿我自己来烧吧。”
赵大妈说：“要不是你累了，你心思我还给你烧啊！听大妈的话，乖乖地吃饭，要不大妈可生气了。”
小凤强忍着泪水，点点头说：“大妈！我听您的。”
赵大妈说：“这才是小凤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