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傅几乎把他一生的故事都告诉了我，除了那最后一场宿命对决的结局，因为我在那不久后便莫名地穿越到这个凡人的世界。这里的一切是那么不同，没有天地灵气，我的法力渐渐枯竭，连一身蛮力也所剩无几。起初这里的科技文明让我感到相当好奇，但在我被人们送到精神病院后，这世界的一切却让我感到那么的无趣。
市精神病院坐落在半山腰上，山后面是一条窄窄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有时能看见许多小鱼成群结队地游走，有时还能找到几只小螃蟹。夜里我常常偷跑着出去，坐在溪水旁，眺望夹在山与城镇间的农田，遥望深沉的天空。每次我都看不见被云团与尘埃遮盖的繁星，所幸仍有几颗明亮的星星烙印于天幕。在我们那不是这样的，每到夜晚，浩瀚的星辰遍布夜空，它们是我小时候憧憬的宝藏。
我费劲力气才适应此世界。我曾交到几个狐朋狗友，后来他们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我曾学会这里的文字和语言，发现只能用来和病友打发时间。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精神病与神经病的具体区别。我一直认为自己不属于上述二者的行列，可医生嗤之以鼻：“有本事你飞一个我看看。”我竟无言以对。
院里的日子空洞乏味，除了和脑子有问题的病友们讲述我师傅的故事，我无事可做。直到有一天，刘大婶对我说：“你干嘛不写下来呢？我的老三也会写小说呢，他现在可厉害了……”说到她的儿子，她又滔滔不绝地讲了很久，如果你不离开，她能讲到三岁小孩变苍老。她生过五个孩子，每一个都在刚懂事就夭折了，车祸，溺水，恐怖袭击等，仿佛是一种魔咒。这使她精神崩溃，她稍微清醒的时候，会把从电视里看到的名人当作她的小孩，当她不清醒的时候，院里所有人都是她的小孩，连临近退休的院长也不例外。
我叫李幽九，我的师傅叫沈铭。为了方便，我将采用第一、二、三人称来讲述我师傅及其周围之人的故事。别说我不正常，我再正常不过了。
我一直无法忘却的，是师傅的背影。那天他站在荒凉的平原，左边的一颗枯树张牙舞爪，几只漆黑的乌鸦眼睛怔怔地盯着我和我师傅。太阳早已下山，火红的晚霞点燃了一半天空，另一半是灰色的云。枯草和即将枯死的草星星点点地散落在苍茫的大地。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在某一瞬间我竟觉得他比天地还要伟岸。
他说：“阿九。”
“师傅。”我答道。
“不要试图追随我的脚步，因为这条路没有尽头。”他的声音沧桑有力。
他留下了这句话。
我师傅十五岁那年，遭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两次变故，两次变故接连上演，他的人生彻底发生改变。第一次是他的家族被灭，沈铭的家世显赫，他是浮灵界兰灵大陆上一个凡人小国高国的七皇子。时值外敌入侵，皇城禁卫军叛变，原本实力不相上下的两国实力瞬间倾斜。高国被灭，庸国只花了一天。我师傅因修仙入了门，凡人势力便不能对他下手，这是几大修仙门派联合制定的规矩。为了防止修仙之人滥用法力祸害一方，每个国家都有修士驻守，他们同样也不能插手凡人国家之间的事务。
所以驻守高国的修士李国忠只能看着高国被灭。往日对他尊敬有加，与他谈笑风生的皇族们，他只能看着他们的头颅被高高的屠刀斩下，日光照耀浓稠的血河，照耀飞起又落下的首级。刽子手的大刀锃亮，不管行刑前还是行刑后。
我师傅乘着马车逃离，刘国忠将带他前往纳兰书院，一个修仙门派。
他曾经的国家位于四季如春的南方。他的马车缓慢地走着。乡间的小路不久前淋了雨，车轮轻轻地甩起浑浊的水滴，车轮和乡路碰撞的声音，消失于远方潮湿的空气。微风吹进马车的锦帘，带给他阵阵寒意。沈铭透过摇摆的缝隙，看着一路向后的丘陵，它们都是些用树林装点的小山坡，高山在遥远的前方。宽宽的大河离小路只有几米，柳的倒影随流水荡漾。阴空看样子不会短时间变晴，薄云移动的速度很快，沈铭在皇宫的日子里从来没见过这么快的云。即使杜昇带他去皇都郊外狩猎时，那几天的阴云飘的也没这天快。
杜昇是皇城禁卫军的头领，他教会了沈铭剑术和狩猎技巧。
“为什么！”我师傅咆哮着，两眼泛红，李国忠用法术禁锢他，不让他做傻事。他亲眼看见敌国的士兵闯入皇宫，杀死所有手无寸铁的太监和宫女，杀死不愿叛变的禁卫军士兵。杜昇站在不远处，烈日刺痛了沈铭的眼睛，使他看不见杜昇的表情。在我师傅的记忆里，他就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在注视我师傅。血溅得到处都是，长石阶，宫墙，栏杆，还有大殿里的宽柱。敌国皇帝下令活捉沈姓后裔，也只是为了在南门斩首示众。
沈铭又看见几个敌国士兵，用沾满血的长矛夹着沈轩，兴高采烈地通往某地。
“四哥！”
沈铭甩了甩头，忍住不想。刘国忠就坐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其实从入侵开始时，他都没说过一句话。他轻叹了一口气，感觉必须要对沈铭说点什么。
“这是命运。”
“什么是命运？”沈铭撑起窗，让细小的雨点扑打他的脸庞，“你的意思是我的族人都该死吗？”
“不，你误解了我的意思。因为你没有能力改变，于是它就成了既定的事实，成了你的命运。我，也没有能力改变。”
沈铭沉默良久，道：“我需要多久，才能有实力灭掉庸国。”
“等你有实力时，如今庸国的国君早就过世了，你难道要报复他的无辜的后人？而且正道联盟不会允许你这么做，如果你真的做了，他们就会通缉你，派一队比你强大数倍的修士追杀你，那些修士会带回你的尸首，领取丰厚的奖励。这也就意味着，你只能放下。”刘国忠语重心长地说。
沈铭深吸了一口气，如此血海深仇，怎么可能放得下？
“你和我讲讲修仙的事吧，以前我都不关注，我根本没想过会想过走修仙这条道，你也知道我的资质中等偏下，能走多远？”沈铭心不在焉地说。
“你好歹也有灵根，这种东西与生俱来，多少凡人做梦都想长生不老，羡慕有灵根之人。有了灵根，就有了解开大道之门的钥匙。”
“真的有人长生不老吗？”
“我估计没有，至少我们这一界没有，但修仙能延长人的寿命。”刘国忠思索着。
“我们这一界？”
“你不知道也正常，大部分凡人都不知道。我们这个世界叫浮灵界。兰灵大陆大吧？可兰灵大陆之外还有比它大几倍的海域，海域之中有无数的大大小小的岛屿，有与我们兰灵大陆隔绝的文明。而据说，浮灵界还有一块大小和兰灵大陆相差无几的大陆，名叫兰浮大陆，我们这一界就是因此命名。传说，宇宙中像浮灵界一样的世界有很多，甚至有比浮灵界高级数万倍的世界，那里的人一出生就是神，那里就是修士们都向往的神界。”刘国忠娓娓道来，这些都是传言，真实性或许永远也不会被考证。
“‘修仙’也可谓‘修道’，‘道’可道，非常道。修士的世界，阶级森严，强者林立。如同凡世皇权为尊，修士的世界以实力为尊。强者能凭空飞行，排山倒海，毁天灭地。我们纳兰书院随便一个长老，就能灭杀一整个凡人军团。传说，浮灵界的最强者，能毁灭一个大陆。”
真的如此强悍？沈铭困惑不已，毕竟那种境界离他太遥远。他还只是个纳气期的学徒。“境界又如何划分？”
“修士的境界分为纳气期、凝神期、元丹期、龙门期、人玄境、地玄境、天玄境。至于更高的境界，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宗门境界最高的太上长老就是地玄境。”刘国忠稍微停顿，无奈地继续说，“我也只是个凝神期的外门弟子，因为年纪太大突破无望，索性领了常驻凡人国度的任务，清闲地过过日子。修仙实乃逆天而行，天道有常，人寿有限，而修士能吸收天地灵气，掌控天地，突破肉身极限，每次突破到新的境界寿元都会得到提升，掌控天地的实力同样得到提升。”
“以我的资质，修炼到像你一样的境界要多久？”
“估计几十年吧，你别嫌太久，凝神期可是有平均两百年的寿元，我已经一百四十岁了。你的资质还算不错，每天刻苦努力的话，境界达到元丹境，活个四百岁没问题。”
四百岁吗？只剩我孤单一人，长生不老又有何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