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出租屋
隆冬时的一天，那是礼拜一傍晚，我快下班的时候。
管事大姐钻进值班室，没好气地对我说：“你的狐狸精又在外面哇哇叫了，我看你还是赶紧出去，别让那骚味影响小区空气！”
“还没下班呢，还有半个小时嘛！”
“走走走，少在这里装正经，明天该你休息，我敢说你的心早就飞走了！”
我有些尴尬地看看她，又马上低头写交班记录。
“还写个屁呀！马上出去，和你的狐狸精鬼混才是正事，我帮你写，其实写不写也又怎样，还有你们上班迟到或者早退，扣钱不扣钱还不是我一句话！”
她说完一把将我从靠背椅上拉起来，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
车还是那台路虎，只是驾驶员变成覃小慧，这使我意外。
“你明天休息，没什么事吧！”她一跳下车就问我。
面对她，想起那天回城路上，在车里手一直被她握住不松的情形，我感到心里不太平静，像被微风吹过的湖面，泛起小小涟漪。
“你也会车？”我随意问道。
“当然！”她很自然地答道，“我还会不少事情，比如往楼上扛东西、刷墙、做家政、小吃、去殡仪馆给辞世者美容等等，太多了，有些一时记不清了！”
“真是十项全能呢！”我显得惊讶。
她说女儿很小时丈夫就抛弃她们母女另寻新欢，不过丈夫的心还没有被狗吃掉。既留下一大笔钱给她们，也雷打不动按月给女儿寄来足够的生活费。还说只要她开口，连她的生活费也一并付给。她可不愿意那样，她认为既然离了婚，他有了另外的女人，那么，两个人之前的恋情就灰飞烟灭，从此形同陌路，各不相干。她的丈夫是一家私企的领导，和年轻貌美的女秘书劈腿，最终把秘书变成他的妻子。以前丈夫的收入完全可以维持几个家庭，因此她不需要为生活发愁，像许多女人那样，愉快地成为全职太太。离婚的时候，她很苦闷，当然也想不通，她记得当时女儿被年迈的父母带着，一个人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最后想起父亲在她很小时说过的话：“女人，对任何男人都不要心存幻想，他们或许可以照顾你一时半会，那只是在热情未退之时，想要他们一生一世对女人负责，那不现实，因为它不符合作为雄性动物的本性。”
父亲从小的教导和多年来对社会现象的了解，使她平静地接受了现实，加之多了女儿这个动力，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开始面对还将继续的生活。
“看得出我是一个干杂活的女人吗？”覃小慧问我。
“我不知道，不过，人不可貌相嘛！”
“你这话不太正确呢，要我说，人，就是要貌相！”她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我是一个年老色衰、面容狰狞、胸部贴背的老妇人，我想，没有几个男人愿意接近我，更别说打算与我交往了！同样，你若是一位相貌丑陋、驼背弯腰的男子，我也不可能亲近你。”
“你是说？”我一脸漠然地看着她。
“我们很快就会老去，顶多再二十年，到那时或者我们连走路也会感觉吃力。趁如今衰老未至，我们为什么不尽情享受生活呢？”她脸色泛红，盯着我的眼睛说。
看着她，我的心像是被棍子捅了一下，脸上感觉火辣辣的。
“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倒老不嫩的，你觉得还有什么可以兴风作浪的吗？”我不太自然地说。
“含苞欲放的花蕾固然娇艳欲滴，不过我认为无论什么品种的花儿，只有怒放过后的果实，才有令人心醉的芬芳，也更加成熟，更具智慧。因为它们度过经年日晒雨淋，没有被风吹落，以金黄的颜色稳稳挂在枝头，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你以为呢？”
“我不是以为，是认为你是一位女诗人，你不觉得吗？”
覃小慧莞尔一笑，接着告诉我说，她喜欢一些中国的古代诗词歌赋，年少时能够背诵很多首，只是随着岁月流逝，大部分都不记得了，但头脑中多少还有些印象，
“好了，言归正传，今天请你目的是为我帮忙！”她忽然转移话题。
“帮忙？”
“是呀！我打算置办一些居家所需的用品，虽然我比较熟悉这方面的东西，但是，你瞧，我一个女人家，有些东西是需要力气的，我肯定你比我体力要好，我来CD不久，除了于茜姐，可以说我是举目无亲，我也想过让她帮忙，但是我认为对于这方面，她只有帮倒忙！”
她说的不错，只是我不明白她在于茜姐家住得好好的，她们两个再加一个住那套房子也不见得有拥挤的情况。
“觉得麻烦的话你可以拒绝，我丑话说在前面，到了那里无论如何都不许反悔！”临上车前她声明道。
她把车开到一个我从没去过的小区门口停下，是那种多年前修建的老小区。里面的楼层不高，最多五层。
跟着她走到靠最里面的一个单元，通往楼上的转角梯道黑洞洞的，她猛踏一脚，感应灯忽然亮起，发出腥红暗淡的光。我觉得是灯泡的瓦数过小，她表示赞同。她从包里摸出钥匙，打开了三零一室。
屋里的灯让她按启后，我看到屋子里一片狼藉。客厅不大，却一地的废报子、空烟盒、水果皮和瓜子壳。
覃小慧说这是她刚刚租到的一套二的房子，月租金一千元。房东是一位六十来岁的女性，已经从先前工作的政府某机关退休，有退休金，丈夫胃癌于去年去世，两个女儿目前就职于政府部门。现在老太太每年上下半年由两个女儿分别照顾，这套很久前单位分的房子也就空着了。之前租给几个年轻男孩，他们欠好几个月的房租不给，最后她说房租不要了，你们赶紧给我搬出去！
“你不是于茜姐老家的亲戚吗？听说你是被请来CD照顾她的，可是为什么还要另找居处，你是打算离开，不照顾她了吗？”我忽然问她。
“你说得对，我是被于茜姐从老家请来的。目的是照顾她，替她做家务。我答应了她，就不会失言，无论照顾她到何时我也心甘情愿，只是我觉得一直住她家里会很不方便，找到的这个住所是用来睡觉的，白天我会去她家做家务，还是以照顾她为主，这个，已经征得她的同意，你不必担心。”
“哦，真是这样吗？”
她朝我点点头，并且很温顺地仰视我好一阵子，使我不自然地将目光投向别处。
“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她突然对我说。
我转过头来，以神秘的姿态盯住她，发现她的笑同样不自然，带着某种我难以猜透的表情。
“我是为了孩子，离婚后一直没有再找对象，你，又是因何呢？”她的目光尖锐又诚恳，一种要对方非回答不可的模样。
“我――我，这个吗。”我没有想到她有这样的问题，一时不知道怎样开口了。
她继续望着我，依然满脸疑问。
我摇着头，脑海中飘过一连串镜头，有些场景和画面已经过去多年了，不过我觉得无法告诉她，只是摇头。
“你难道从来没有过恋爱吗？”她不依不饶。
看来不回答的话她是不会罢休的，于是我看着她说：“都过去了，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那么，现在呢，她在何处？”她离我越来越近，使我闻到一种很舒服的香水味儿。
我走进里屋，来到一间卧室的窗边，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外面是蓉城星火点点的夜色，已是深秋，飘进屋子的微风让人感觉很舒服。
“如果她尚在人世，你不打算再找她吗？”她在我身后问。
我的目光投向更远的夜幕，落在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上，我看到灯光与夜色交汇处，闪着朦朦胧胧的微光，呈蓝色的绒光。
不知为什么，这时候我的眼睛有些模糊，因为忽然间想到我的外婆和小姨，小姨已经不在人世，临来CD时，年迈的外婆叫我不要担心，她说男儿志在四方，她去了一个她很满意的老年公寓，她床头的呼叫器可以让年轻的护理人员二十四小时呼之即来。
从小外婆就说我是个愚笨的家伙，到现在我居然都没有意识到。覃小慧带我到她的出租屋，明显向我释放她的恋情，我却没有任何反应，事后我觉得真正了解我的人还是我的外婆，我的秉性她可是摸得一清二楚。
“我们开始打扫屋子吧，找找看，有没有扫帚。”我说。
“你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什么？”我居然反问起她来。
“我看你脑子有问题吧？哈哈哈！”她笑起来。
我去找扫帚，被覃小慧一把拉住，她说不用打扫，房东太太已经答应找人把所有房间收拾干净，以前的租户像是一些学生，他们付的房租最多没有超过一季度，有时候住一个月付一个月。她一次付给老太太两年的房租，房东惊讶之余愿意将屋子收拾得漂漂亮亮，她只管搬进去住就行了。
“今天晚上叫你过来主要是给我参谋参谋，看这空荡荡的房间里还需要添置些什么，事先有个计划，免得到时候又顾此失彼，丢三落四的，你说呢？”
“当然，凡事有计划固然不错，不过，你知道对这方面我却不太在行，比如我那个地下室的小窝，就搞得很不像样。里面除了一架床就是几根木凳子，上面全部搭着脏衣服和臭袜子，因为只有一个人住，考虑不多，所以一点儿也不讲究，说它是个乱鸡窝简直恰如其分。”
“那是因为你没有女人的缘故，女人家，女人家嘛，没有女人就不能称其为家！依我说，你应该找个女人，你觉得呢？”
我认为她说得太简单了，这是省城，不同于那些偏远的小县城，这里的人对各方面的要求自然要高许多。我一个打工的，自身都难保，怎敢奢望成家。即便有这个心思也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和我在一起，除非那个女人有毛病。
“哦！原来你拒绝于茜姐还是这个原因呀！哈哈哈！”覃小慧笑起来。
她的话使我顿时尴尬无比，既然她说出这样的话，我肯定于茜姐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可是，我想不通。她不也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吗？”覃小慧盯住我，脸上带着诡秘的笑。
想起初到CD在于茜姐家留宿的那个晚上，现在，我真想找个洞钻进去。
见我满脸绯红，她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没见过一个大男人比小姑娘还害羞，我们下楼去，我还没吃晚饭呢！”
“我们吃鱼去，我喜欢吃鱼！”覃小慧边说边将我拽进车里。
我们来到一家名为“ZQ鱼头火锅”的店门前，火锅店在二楼，底楼是一间间小铺面，百货店、副食店、服装店等等应有尽有。由霓虹灯管组成的店面招牌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不时发出令人炫目的璀璨的光来。
鱼非常好吃，简直令覃小慧赞不绝口。接下来是两个人争着付钱，她无论如何也不要我付钱，那模样谁也无法撼动她的决心。
但是，像一头犟牛那样，我一定要买单，最后她还是拗不过我。我们下楼时她一直低头不语，表情异常严肃，这让我多少有点不自在。
她把我送回小区，临走，她从打开的车窗里对我说：“记得明天不要睡懒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