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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贞香

当我赶到崖边,只看见飞絮如一缕白云一样的身体飘在崖涧,其实也不像白云,白云那样轻浮,倒像一只腾飞的蛟龙跃向深潭,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猛然间一阵被抽了筋骨的痛感使我软软地瘫在崖边的石板上。

我竭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一声:“飞絮——”

崖下老半天才传来袅袅的回音。我被几个女人搀扶着走下山崖回到飞絮的山窑里,飞絮的衣服还整齐地放在衣橱里,刚刚为根生做了一半的鞋放在炕桌上的花篮中,她却永远走了。前几天她还说要到后山的榆林坡去摘一些榆钱吃榆钱粥,可转眼间人去楼空已成为黄鹤一去不复返……飞絮,美丽的飞絮!有人说:漂亮的女人总比别人得到更多的好处,可飞絮却因漂亮被逼上绝路。自从我来到山林,我们姑嫂之间没红过一次脸,没吵过一次嘴。长嫂如母,不管我怎样说话,飞絮总是默默地答应。如今她永远的去了,留给我的只有恶梦一样的记忆。

这个家彻底垮了吗?我的公公,我的丈夫,我的妹妹都因山林葬送了性命。这一片片可爱的山林给我们的家族带来多少灾难哪!我开始嚎陶大哭,今夜我要把所有的眼泪流干,我要哭出鲜血。直到把全身的血液流尽。

在我不顾死活失声痛哭的时候,青杨和绿柳一人抓着我一只手也在痛泣着。我求死的念头,顿时飘飞而去。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已经饱经了沧桑的岁月,他们是高家的根苗,是飞絮与根生血液的传继人。我看着两个可怜的女儿,我无比后悔刚才愚蠢的想法。我现在是高家顶天立地的当家人了,我要把高家最后的一脉骨血传承下去,不管以后天塌地陷,我都要把这两个孩子拉扯成人。我停止了哭声,一手挽着一个女儿,跑到院里。

我说,孩儿们呀,你们都跪下,娘要对着苍天发誓,对着五百多口山民发誓:高根生、高飞絮,你们如果有灵魂的话听着,我许贞香即使吃尽人间所有苦难,也要把这两个丫头养大成人;让黑麂子山、饮马川起死回生。如果谁在我这一双女儿上心怀不轨,我舍家破产也要让他下十八层地狱。说完我咚咚地嗑了三个响头,青杨和绿柳也嗑了三个响头。我们娘儿三人的额头都淌着鲜血。我说,孩儿们,有种,像你老子的女儿,像你大姑的侄女。你们要听娘的话,这林子里流着咱高家一辈又一辈人的鲜血,就是天塌下来我们也不离开山林一步。

女儿们说,听娘的。

我对着山民们说:“大家回去做饭吃饭,少东家去了,大小姐去了,是不是该听少奶奶的了?”

大家齐声说:“是”。

这一声又让我泪流满面,我被这些忠诚而朴实的山民感动了。这些年,我独自坐在阁楼里,指手画脚使唤着金奴银婢,与大家连话都很少说,没想到紧要关头大家是那么维护我,对高家依然忠心耿耿。

正要回屋,牛子气喘嘘嘘地回来报:“大少奶奶,我们在山崖下寻了许久,没有发现大小姐,在崖下的河边却发现了周同,他还活着,可能腿摔断了,已经抬到院外。”

我冷笑一声说:“哼,把这个狗东西抬上来。”周同被软榻抬到我面前。我狠狠地唾了他一口,“狗东西,你还活着。”大家哗然一片,哗啦啦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的说:“把他吊起来点了天灯。”

也有的说:“把它千刀万剐来祭奠大少爷和大小姐。”

有的说:“把他重新扔下山崖,摔成肉饼……”

周同已无法动弹,贼溜溜的眼睛滴溜溜乱转,所有的山民没有一个愿意让他活着。从他惊慌的神色中可以看出,他已料定自己没有半点活下去的可能。忽然有人说周同的侄子周峰带着他家几个人拿着砍刀来要人。

我说:“该来的可就来了,带上来。”几个小子们已经把他们的砍刀夺了下来。周峰几个人被五花大绑捆得如死猪一般。

我说:“松开绳子。”六指子不情愿地把他们的绳子松开。

我问周同的侄子:“真是粪堆里长不出灵芝草,有什么样的叔叔就有什么样的侄子,你们来是要人还是乘机欺侮我们孤儿寡母?如果要人你们带走,如果心怀歹意,我让你们马上变成肉酱拿去喂狗。”

周同的侄子面如土色,吓得头发也如钢针一样一根根直立着,完全没有一点报仇人那种雄赳赳的气派。他磕头如捣蒜:“大少奶奶,放了我们吧,都是我瞎了狗眼,我原想趁机吓唬你一下,没、没想到……”

“少废话,是不是来接人的?”我大喝一声。

“是、是,我们来接人回府。”说着几个人连滚带爬去抬周同。

我说:“放下。周府以前叫高宅吧?”

“是是,叫高宅。”周峰说。

“高宅以前有我们兰姨太太住着,现在兰姨太太已经下世,既然那里没有高家的人了,我们高家可就要把高宅收回来了。”

“啊……这可得问问我叔叔。”他扭过头对着躺在地上的周同说。

周同叹口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活命,一个高宅,十个高宅算什么!”

我让叶儿拿来笔砚,写了收回宅子的字据,让周同去摁了血手印。我对着五百多山里的老少爷们、奶奶姑娘们说:“从今后,高宅就是孩子们的学堂,我要让我的青杨绿柳、山里和全镇上的穷孩子都去学堂里念书、习字,学珠算。”山民一听欢呼起来。转瞬又陷入根生和飞絮死去的悲哀之中。

周家的几个人如丧家犬一样正要抬周同,我说:“慢……”周家的人一哆嗦,忙停了下来。“你们背着他回去,把软榻留下。从此以后你们休想占高家的一根线头。”周家的人背起周同,周同痛得龇牙咧嘴,一条腿如一条死蛇一样摇晃着。

二奎婶儿一下子冲出人群跑到我面前说:“大少奶奶,周同这条恶狗不能放呀。大少爷,大小姐,我家二奎,还有三柱他们二十来个山民的命,不要说一个周宅,十个、一百个、一千个也换不回呀。”大家齐声说:“不能放,放了太便宜他们了。”有人已经用猎枪瞄准了周同的脑袋。

周同用哀怜的眼睛瞅着我,眼角流出两滴浊泪,深深地叹口气说:少奶奶,我周同不是人,恩将仇报,给高家制造了那么多灾难,林毁人亡,真是不该呀。少奶奶,你就处死我吧,也好解解你和乡亲们的心头之恨。说完闭上眼睛等待着我最后的宣判。

真没想到,我的心居然软了下来,本想将他乱棍打死的念头,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我双手把二奎婶扶起来,一边给她擦泪,一边对山民说:让这只断了腿的赖皮狗滚吧。如果没有周同,还会有王同、李同,反正日本鬼子来了,我们这片山林是保不住的。牛子说,周同这个狗日的下了山再去找日本人呢?那时我们就没法活了。

我不知怎样回答,眼睛盯住周同。周同睁开眼睛,战战兢兢地似有委屈地说,日本人不会再相信我,他们死了那么多人,还要找我算帐呢。我不会再去为虎作伥。说完又把眼睛闭上了。马栓说,那也不成,我爹妈和三柱就白死了吗?不如给他们腿上穿个眼,或割他们的耳朵来解恨。我说:那笔血债要记到日本鬼子的头上。如果大家实在恨周同,你们就像我刚才那样,吐他的脸吧。

大家勉强同意,呯拉站了两排。人从饮马川一直通到山下,二奎婶咬破舌头狠狠地把带血的口水吐到周同的脸上,还不够解恨,又狠狠地朝后背上打了两棍子。大家一个一个的过手一口口的吐,一个个地打,周峰背着周同一步一步地走。后边是小叶带着绿柳。小叶回来说:“周同叔侄俩简直就像从浆糊锅里爬出来的,背上的衣片也被打飞了。”

我带着五百多山民拔蒿草砍灌木去找飞絮。到河流下游的人回来了,攀崖的人也回来了,都说没发现大小姐。

飞絮如雾一样消失了。我把她穿戴过的衣物放在一个檀木大棺材里,虽然它们不是飞絮的肉体,可是它们却沾满了飞絮的气味和体香。我要请城里最有名的三瞎子班的鼓手来吹打,小五台山最得道的高僧来超度,我要给她出大殡发大丧,我要让山民们披麻戴孝,我要让方圆百里的人们知道饮马川有一位守山的巾帼英雄。飞絮的丧事我要办得比根生的还要风光,我把青杨和绿柳叫来守灵,我要让他们永远记住他们的这位漂亮而无畏的大姑。

灵停了七七四十九天,天天有哭声,天天有乐器声。下葬了,我找了山中一个五六丈高的巨石,让镇上最好的石匠搭了架,刻上了“山林公主”四个大字。我要让山里的每个人永远地记住飞絮,把飞絮的死当作山林起死回生的又一个崭新的起点。从这一刻起,我要让大山重新披上苍翠的绿衣,我要让千百只逃走的动物,重返家园。

学堂里一共收了一百多个12岁以下的孩子,找了七、八个教书先生。孩子们上学那天,我开始上山。我把焚烧后的山林重新查看了一遍,烧得轻的,树根还没死,明年还能抽出嫩芽,可烧掉的树木烤坏了根的永远死了。我让牛子带了十多人去黑麂子收果子,然后拿到城里和镇上卖,卖不掉的存在地窖里等到腊月拿出来吃稀罕。我带着马栓、六指等一百多人清理林地,砍倒焦糊的站木。四环子带了十个人到山东买树苗子。剩下的人都拿着铁锹把满山的木灰和动物的尸体都埋在地下,明年种树能当作肥料。因回家不方便,干到那里就在那里的山洞或窝棚过夜。

一日二奎婶来到工地上,太太,快回去看看吧,您三天没回家,青杨小姐不吃不喝也不肯上学。我一下急了,是不是病了?没有找个医生看看?二奎婶说:“也不是生病,孩子就是想见见你。”我的心一下酸了,已经三天了,三天没见女儿,可我却每时每刻都在惦记着她们。女儿是娘的心头肉啊。马栓和六指都劝我回去,我狠了狠心说:“晚上再说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跟着我的几个丫头都哭了,我也想哭,可干涩的眼睛里硬是没挤出一丁点泪水,只有鼻子轻轻一酸算是哭过了。一整天我的心头都是闷闷的,好似巨石堵住了肺叶一样不舒坦。

晚上,我点着火把回来了,一进门青杨哇的一声哭着扑到我的怀里,紧紧抱着我的脖子。我的心碎了,哄了好半天青杨才停止哭声。青杨瘦了,黄黄的脸刀条子似的。听二奎婶说青杨听到我要回来,整整在山坡上等了一下午,一直到半夜,谁劝都不回屋。我又一次把女儿搂在怀里,女儿又哭了。

我问二婶儿,绿柳呐?

二奎婶儿说:“从学堂接回来写了一会毛笔字,听说你要回来,欢喜了一阵子,等不着就睡了。”

我抱着青杨上了楼。小丫头们点了灯,我拉开帐子见绿柳搂着叶儿的脖子睡得正香,红朴朴的小脸蛋挂着一丝儿甜甜的笑,也许在梦中已见到了我。我俯下身子亲了亲她的小脸,绿柳翻了个身仍然睡着,叶儿却醒了,惊慌地跳下床问:“太太什么时候回来的?”没等我回答,二奎婶大骂起来:“下流没脸的东西,谁的床你也敢上,给你个脸,你敢上脑袋,还不快跪下请罪。”叶儿连忙跪下说:“太太恕罪,二小姐刚才非让我上床,我就上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我笑着说:“你快起来,别等我扶你。你哪里有罪,我还得赏你呢。你把绿柳带得那么好。”小丫头子们七手八脚把青杨的衣服扒去了。我说你们也下去睡吧。丫头们和二奎婶退了下去。

我躺在床上,一边搂着一个女儿感到很幸福,也许以后很少能有这样的机会了。再等几天,四环子回来还得赶紧栽树,都赶上了,活儿一件比一件重要。青杨用小手抚摸着我问:“娘,明天是不是又要走。”我说:“不,娘明天先送你上学堂再走。你到学堂听先生的话,要好好背书写字,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每天写字,打算盘。”“娘,我想跟你上山,先生对我一点不好,我除了想娘一个字也不会写。”黑暗中传来了哭的声音,只感觉到揪心撕肺地痛。

我说:“睡吧,你在学堂好好读书写字,听先生的话,娘下次回来就不走了。”女儿哭着说:“那我到学堂好好听先生的话。”

夜里绿柳总在梦呼喊叶儿,每一次呼喊青杨都会惊醒叫几声娘。俗话说:娘边女儿骨边肉。青杨脆弱的情感让我在一瞬间动摇了重振山林的念头,可一瞬间过后我还是特别理智地提醒自己我必须要和大家一样。

天亮了,我把绿柳叫醒。绿柳看着我眨着眼睛说:“叶儿,你是不是《西游记》中的孙大圣会七十二变,昨天睡觉时你还是叶儿,今天却变成娘了。”我双手捧着绿柳的脸亲了几口,说:“我就是你娘。”绿柳呵呵一笑说:“那明明昨天和叶儿睡的,叶儿还给我讲武松打虎呢。”我说:“娘夜里回来的。”绿柳高兴地哼哼着,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可我看到两颗珍珠一般的泪水顺着她的脸蛋滚落下来。丫头们进来忙活起来,我和女儿们吃了早饭,送她们到学堂。路上,我再三叮嘱叶儿:“小姐们在学堂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千万带医生来瞧,小姐们写字写得累了要准了先生喝口水。”叶儿点头答应,说:“太太放心,小姐们如果有一点儿闪失,我敢拼命保全她们。”

来到学堂,孩子们齐刷刷地跪下一片。她们都在谢我,谢得我心潮澎湃。

我又上山了。这回比以前离家更远了,如果再坚持十天半个月,山上的活儿,都会做完。大地又散发着泥土的芬芳,烈火焚烧的痕迹一天天减少。山风吹来,有几只零星的小鸟啾啾地鸣叫着,给人增加了几分欢悦之情。

转眼又过了几日。这几日,我对女儿们的渴念更加强烈,我已经想不起她们熟悉的面孔。人呐!往往最熟悉的也就是最陌生的。可我还记得她们滑嫩的皮肤和熟睡时微弱的鼻息声。

无数的睡梦中,我疲惫的灵魂又一次次回到那场大火之中,又见到步履矫健的根生,任凭我声嘶力竭的呼唤,他头也不回地向烈火深处走去。每次被丫头们叫醒我都大汗淋漓。我感觉到那可怕的一幕已经溶入我的灵魂渗入我的血液,使我永远无法摆脱。在我未来的时日还不止一次地光临我的幻想之中,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撕咬着我,可同时又在激励着我。

我得了一种头痛的毛病,随我出山的老妈子给我拔了几个火罐,火罐印子如乌青的李子一样悬在我的额头,颤抖在脚心的银针让我痛入骨髓。我咬着牙忍着痛拔了银针又到山坡的工地上。我要把自己的汗水洒遍饮马川的每个角落,饮马川的土地沾了高家一代又一代人的鲜血,饮马川的树木被我的泪水和汗水浇灌,它们能感知的,因为它们是有灵性的。我不求它们给予我什么回报,只求它们健壮地万代长青下去。

一天我起来后,丫头婆子进去帮我梳洗收拾,忙完后我披了斗篷来到外边和大家吃饭。没想到到了饭桌上只见青杨也扒在桌上和大家坐在一起,两眼惊恐地看着我。

我问:“青杨,你怎么会在这儿?”

青杨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六指说:“太太,您就别怪大小姐了,今早天麻麻亮我带着几个人到后山为厨房找柴禾,走着走着就发现一个小动物似的东西满山乱窜,从这儿跑到那儿的。开始我还以为是个野山羊什么的,谁知走近了却发现是大小姐。她也许走了一夜,脚上都起了几个血泡,真是危险,黑天黑地的,万一摔下山崖或遇见什么动物可就后果严重了。”

我走过去,轻轻抱起青杨,她的脚和手已经包扎好了,膝盖跌破的伤口把裤管都染红了。我不能怨女儿,孩儿想娘是天经地义的。一股无名的火使我飞起一脚踢翻了桌子,杯碟盘碗喀嚓嚓摔了个粉碎。我大叫:“备车,我要回去找叶儿!”

我坐着颠簸的花车回到阁楼,楼里只剩下芳草和几个老妈子在做针线,见我抱着青杨进来忙搁下手中的活儿上来问好,我问:“二奎家的和叶儿还有其他的丫头们呐?”

她们吞吐了半天说:“我们也不知道。”

我说:“难道你们是死人吗?”芳草过来战战兢兢地说:“好像大小姐从学堂里跑了,他们没敢惊动太太,私自出去找了。”芳草边说边从我的怀里接过青杨。我破口大骂,把堆积在心口的恶话一口口往外吐,使尽了大太太的刁劲。然后把青杨叫到我的面前说,青杨,你今后不用去学堂了,跟着老娘上山,娘也能教你识文断字,别忘老娘也是身出名门的千金小姐。

太阳落山的时候叶儿母女带着一干人软塌塌地回来了,她们满脸蔫样,见我坐在阁楼的平台上,忙着上来领罪。我说:“二奎婶起来,小叶跪着。”说完我头也不回地下了阁楼,几个丫头远远地避着。我带了青杨对六指说:“赶车走人。”走出老远,六指对我说:“太太,你是不是对叶儿太狠了,周同那样千刀万刮的人您都可以原谅,可咋不能原谅叶儿?她也是粗心大意,听说昨夜不见了大小姐,她整整哭了一宿。”

我说:“这你就别管了,我以前发过毒誓,这山上任何人对我不敬我都可以原谅,惟独他们这样对我的女儿我不会轻饶的。女儿是我奋斗的惟一动力,也是我活下去的惟一希望,她俩不仅传承着高家的血脉,还将把握着山林未来的命运。”

六指说:“太太一向是慈悲的,依我看再发一次善心吧。都是人呢,给她点教训就完了,反正大小姐平安无事哦。”

我的心又软了:那你就让小子们回去告诉叶子多费些心,下次再犯这样的错误可仔细她的皮。六指连忙让后面跟随的小子们去解救叶儿。

四环子的树苗拉回来的时候,我刚刚带着人整理完崖北的林地。

四环子说:“咱们饮马川不能栽松树,松树长得慢,不如栽些柳树和白杨,所以我特意买了这两种树苗。”我从心眼喜欢这种有头脑的年轻人。我决定年底奖他家十担小麦。

我们边把树苗栽植在湿润的土壤里,暂时存放,边陆陆续续栽到崖南。白杨栽在坡上,柳树栽在沟壑边。葛藤、槐树栽在田地的坝埂上。栽树的时候丫头婆子一齐上阵,就连青杨都连滚带爬地抱苗、浇水,叶儿和丁香拉都拉不回去,两只袖子全弄湿了。

太阳暖暖地照着大家的肢体,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喜悦的神情。从初秋拖累到了初冬,直到地冻时候才停了工。二奎婶带着出不去的女人晒腊肉、做棉衣、蒸烧酒,她们要让山林中的男人冬日在家养精蓄锐,等到明春更好地去山林里劳作。这是我和女儿们过的第一个没有丈夫的冬天。漫长的冬日,过起来却是那么短暂。

青杨不爱动脑子,只爱做针线活。而绿柳却文雅娴静忒有大家小姐的风度。她从学堂回来弹琴、描画、写毛笔字。过年时山中幸存下来的百年老树都贴了对联,这些对联全都是绿柳一人所写。

一日我趴在桌上算帐,绿柳走了进来问:“娘,先生今天教了一句话‘种豆黄台上,瓜熟子子离’,这句话是说儿女们长大了总有一天会离开娘的身边。如果我离开了,娘是不是今生再也见不到了?”我的心里一阵抽痛,高家已经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如今稍微平安了些,再不能分离了。

我说:“柳儿,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娘的。等你长大了,娘给你招个女婿,你、娘还有姐姐,我们谁都不会离开的。”

绿柳又问:“那我要是死了呢?”

在孩子身上,我从来没发过火,可这一刻一股无法按捺的怒气直冲我的脑门。我站起身抬手给了绿柳一个嘴巴。破口大骂:“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作幌子,好好的谁让你混说这些话了,你难道不知道咱家最忌讳那个字吗?”绿柳哭了起来,脸上顿时起了几道红红的指印,她边哭边说:“叶儿说人都有一死,为什么我就不能说死……”

绿柳还要说下去,我气得全身乱颤,真想再给她一个嘴巴,可是忍了忍崩出一句话:“娘死十次、一百次、一千次你也不能死,你死了娘活得比死还难受,知道吗?”

女儿停止了哭声点了点头。我说:“哭吧,如果哭能让你止疼,你就哭个够,娘疼痛难忍的时候也总爱哭。”这是我惟一一次动手打我的女儿,女儿哭得特别伤心。日后想,也许是我命中注定要失去绿柳,这件事的发生是失去绿柳的前兆,直到我死的时候我也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伸手去打绿柳,也许太深太重的母爱对孩子来说也是一种不幸和伤害。以后的日子我深深感觉到我是一位多么失败的母亲,失败到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

今年的春天来得比较晚一些,寒气总是退不尽,到镇上收集大粪的山民手脚都冻裂了口子,血水流淌着。可再冷的春天也是春天,春寒料峭一直延续到芒种才完全消失。不知不觉风柔柔地吹,枝头悠悠地闪。去年没烧毁的树根都冒出细细尖尖的靛青色小芽。明媚的春阳,洒在身上,暖在心里。崖下,烂漫的花、啁啾的小鸟、翠绿的椿树都透着青春的灵秀、春的欢乐。啊!迷人的春天,孕育着一个多么金碧辉煌的希冀!那一片片醉人的嫩绿,幻成一团团渐次萌动、耀眼的浓绿……

我第一次牵着俩个女儿去踏春,我们顺便去看了根生和飞絮的坟墓。一年了,时间真快,转眼又是一个春天了。青杨、绿柳终还是小孩,没有一点沉重的感觉,在绿草青青的山坡上大呼小叫地追逐嬉戏,她们的笑脸如舒展的嫩叶一样新鲜而活泼。春将福音播送给每一种生物,赋予人们新生的活力。春给了人们灵性的补济;给了滋润大地的春雨。春的歌声寄托于鸟语,春的纤柔化做花香,这一切使大地欣欣向荣。远山未融化的冰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有如白玉一般;天上一群排着人字形的雁鸟,朝北方缓缓飞去;歇脚于此地的候鸟,亦大声地鸣叫,增添这春季的热闹及美妙。

下人们远远地跟着。我怕女儿们走累了,让几个婆子抬着走,可女儿们偏不让,只有让她们自由自在地奔跑了。我们到了崖南,发现去年栽的树苗一棵都没有成活,孤零零的干树枝在明媚的阳光下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扎眼得很,有的甚至已经折断。

我问牛子:“这树苗真的都死了?”

牛子拔起一根枯枝抖了抖土,放到嘴里咬了咬呸呸地吐着,扭过头来对我说:“彻底没希望了,连树的苦味儿也没有一星点儿。”

“天哪!怎么会是这样——”我心中如堵了块石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我感到一阵恐怖,就像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行走,心里扑扑扑直跳。

二奎婶走过来说:“我就知道去年的烈火将山神烧死了,我们必须祭奠山神。老东家在时,有一年栽了一批榆树苗子,谁知快出芽时下了一场冰雹,几十亩榆苗全给砸死冻死了。老爷请来风水先生说树苗子挡住了山神爷的路……”

我听了觉得可笑,但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只好问她:“那怎么个祭法?”

二奎婶说:“男人脱光衣服,怀里抱上酒肉,白日跪上一整天,夜晚时送到山上最高的地方。”

我长长出了口气说:“钱都买树苗花了,拿什么祭山。”

二奎婶说:“那还不好说,心诚则灵,只要我们尽心尽力了,总会把山神感动的,我看不如把窖里的苹果和茶拿出来祭奠。”

我说:“那就祭山——”

祭山了。崖下,阳光直射男人白花花的脊背,犹如一条条泛起白肚的死鱼,他们头上高高举起已经萎缩了的苹果和茶碗,齐刷刷地一个头接一个头地磕了下去。白云在崖顶的蓝天上静静地飘忽着,山崖偶尔有一声清脆的鸟鸣,仿佛震起河面上微微的细波。他们磕下头的状态如一片洁白的绵羊在贪婪地啃着地上鲜嫩的青草。河草中爬出的水虱和蚊子不失时机地叮在他们的裸赤的身体上,痛快地嗜着他们的鲜血,然而五百多山民,如木偶一般,荣辱不惊地跪拜着。

九九八十一拜,整整折腾了一天。落日的余辉如一抹鲜血洒落在水面上,有如万点的碎金点点发光,水波在轻风的吹拂下柔和温顺地一起一伏,涣涣地向前、向前。挺拔峻俏的山岩上几点野花点缀在荆棘丛中,衬托着祭山的山民更加神秘而不可捉摸。猛然一齐站了起来向崖顶冲去,他们蹚过河流、穿过荆棘,如风、如电、如火、如冰雹、如奔驰的骏马、如飞跳的乱蛙排山倒海向山顶席卷而去,脚心的鲜血洒落在草丛中、山石上、黄土里……他们好像是不可阻挡的激流,带着雾气、带着血腥、带着啸叫、带着我纷乱的思绪向山顶冲去。

我刚刚回到阁楼,叶儿奉上一碗参汤,我正要喝,牛子咚咚地踩着楼板上了阁楼。他已经穿好了衣服。叶儿惊讶地瞪着眼说:“太太在这里呢,你不在下边候着,竟敢上楼。”

牛子说:“我是来找太太的,横竖与你没关系。”

我看到牛子全身是伤,脸上被蚊子叮过而隆起的红肉如蟾蜍的脊背一样让人发麻。我见他举止大变,就知道他生气了。牛子说:“太太,我不该上来,可我非上来不可,我不知道这祭山是谁的主意,可您仔细想想这管什么事?人受罪倒好,好好的苹果只有过年时一家人才得一筐半筐的,这回放到山顶被鸟吃虫食了,看来我们不光是种树还要养鸟?”

我让叶儿给他倒杯茶,叶儿不情愿的样子使牛子更加恼火。我说:“牛子,我也没办法,在老当家的手里不也祭过山吗,谁敢阻挡过?你不要说管事不管事,咱们现在已经到了得病乱投医的地步了。”

牛子说:“在太平盛世祭奠一次,祭奠十次都没问题,可现在这满山的树苗在日夜枯萎呀,山还是饮马川这座山,水还是崖下的那一泓水,土还是这一片黄土,春风依然在呼呼地刮,可我们的树呢?树在哪里?这白花花的银子换来的就是一片枯死一片荒凉吗?”

我问:“你什么意思?这树枯死是我的罪过吗?你少和我嚷,我比你们还要着急。可急又有什么用?”

牛子说:“有什么用,我们应该找找原因,请会种树的人来指点一下。”

我冷笑一声说:“请别人来指点?把高家的林子指点出去?你别忘了高家祖祖辈辈都是靠这片林子吃饭的。”

牛子说:“好了太太,我不和你争了。可你知道山东的树苗到咱这地方,气候、温度有多大的差别?”

我叹了口气,那你的意思是?

牛子说:“我也琢磨了很久,我感到不是四环子在路上耽搁得时间长,而是我们种树的季节不对,在去年深秋种下,都刚刚抽芽,没来得及换苗都给冻死了,我思前想后,应该再买一次树苗,您是高家惟一主事的人,该出动的时候您必须出去,我保护您去买树苗请师傅。”

我问:“话可以随便说,可钱呢?”

牛子说:“这我也想到了,把高宅卖掉。”

我又问:“不行,那孩子们上哪里上学?”

牛子说:“孩子们到后院,把前院卖掉。”

我说:“好吧,按你的去做吧。”

说到最后,我顿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像挨了一个耳光似的,一点儿没有了太太的威严与高傲。我知道这个年轻山民的智慧已经足够帮我撑起整个山林的成长与辉煌。

立夏时节,我们把高宅前院卖给了镇上开钱庄的霍老板。我拿了钱带着二奎婶和牛子去山东买树苗。我有十年没回娘家了,我要顺便回苏州娘家看看,和他们说说我的幸福与不幸。为了在路上方便,我穿了男子的衣裳。临走时我把叶儿叫到面前说:“叶儿,你进山也有十来年了,不管过得好歹我都没有亏待你,如今我要离开些日子,山上的事有六指和栓柱料理,家里还有我的一双女儿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管教。”

叶儿双膝跪下说:“太太只管放心,叶儿一定会照顾好俩位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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