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多亏是发新书，安排学习日程，重新选班干部，没有学习新知识，要不我心绪不定，满脑子天星姐姐辍学的事情，没有心思听课。
下午放学后我就像匹脱了缰的野马，马不停蹄地往家赶。不知道天星姐姐能不能干了新工作，她的伤脚怎能承受八小时的劳作。
一拐进家胡同，就望见卜老师在门口来回踱步，看看表焦急地往胡同头一瞥，发现了我急忙迎上。
“粒儿。”卜老师几步走到我面前，好像发生了重大的事情，一把扶住我的肩头。我知道他为天星而来。
“天星呢？天星为什么没有到学校上学？我和她说好了的今天入学。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她是不是病了？快说呀，她怎么了？”卜家伟老师有点急躁，白皙的脸涨红，说话粗声粗气。我看着卜老师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我太着急了。”卜老师马上和颜悦色心平气和地说，“你别计较我的脾气。当然了，你俩又有什么事可出的呢？”
这时姐姐骑着自行车出现在胡同里，爽快地向我们打招呼：“嗨！你们早回来了！”
卜家伟放下我迎上去，姐下了自行车，她的腿脚还不灵便。
“天星，为什么不去学校？”
“回家再说吧。”
回到家，卜老师知道原因后，马上坚决反对，起了高声：“这是干什么？简直胡闹，荒唐！你也能想出来，明天辞掉工作！让我怎么说你呀，天星同学，我的小同学，我明明白白对你说，你只管念书，什么事也不要考虑，吃饭钱，穿衣钱，书费甚至生病看病钱，都是我的事，你念好你的书，我不是早告诉你了嘛，李老师给你什么，我也会给你什么，不过，我给你的情感不是父爱……不管什么爱，卜老师爱你们，知道吗？”
“可是……”天星刚要开口说话，被卜老师打断了。
“不要可是了，你的前途差点断送在你手里，你也不用掉眼泪，十六岁的女学生也能养家糊口，这我相信。”卜老师口气缓和了，“还没有放学我就请了假往这赶，说好了今天去学校的，我胡思乱想了一天，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家里有没有菜？来得急我也没有买菜。”
“姐，累吗？”我小声问。姐姐两腮通红，嘴唇干裂。
“不累，今天不顶岗，在旁边坐着看别人干。”天星脱下外套，洗了一把脸，笑着进了厨房，“今晚红烧土豆吃。”
卜老师跟着进了厨房。
饭后，天星与卜老师单独在书房里很长时间，卜家伟的声音不时地传出来，时而粗声大气，时而温温和和，时而沉默。我猜测着是争论天星上学的问题，天星是有主见的人，一旦拿定主意是不会改变的，从小我就感觉到这种坚定不移的性格。爸爸比较喜欢她。
但愿卜老师能说服她。
可是，第二天一早，卜老师挂着铁青的脸走了，走时天星送她到大门口，他头也不回上了自行车就走。
“姐？”
“姐的活不累，放心吧，我俩活的心安理得，不是附在大树上的藤蔓。爸爸在天之灵也会同意我这么做，我俩活着有尊严。”
我又有什么话可说呢？我仅仅比姐小一岁，姐姐顶家立业，我为自己无能为力顿感羞愧。
天星上班一个月后，我才知道卜家伟每天在姐姐上班的工地上不厌其烦地劝说，天星的心似乎是工字钢板打铸的，非常坚硬，毫不动摇。这件事尘埃落定，天星成了一名乡镇企业工人。
卜家伟老师一如既往，几乎每周来。晚上我在屋里写作业，他俩漫步在院外的树林里。
春天，风和日丽，春光明媚，万物复苏，我对黄金般柔和的环境视而不见，甚至来不及呼吸春天纯净的清新空气。林子里的玉兰花、杏花、桃花相继开放，都无心欣赏。我最牵挂地是能不能考高密一中，老师对我很有信心，但是没有踏入重点高中的大门以前，我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全县几千名考生都摩拳擦掌，精神抖擞，是创佳绩的时候了。除了几名逃学的男生，都把头埋在书本上。
“粒儿呀，不要把自己搞的这么紧张，像上战场似的。”姐姐坐在沙发上，把脚泡在热水盆里。她每天晚上都用通骨草水泡脚，通骨草园林里长了一片，疏筋活血，姐姐的左脚后腕留下了疤痕，像一条大蜈蚣趴在上面。
“我知道，姐。”我倚在沙发上读着古文说。每当睡前我会拿着语文书放松一下。我喜欢语文，休息时我就拿着语文书，就好像上班的同志休闲时拿着报纸一样。
“听说今年高密一中扩招，多收两个班呢。”姐姐洗完脚用毛巾擦着脚说。
“卜老师说的吧？那样我考高中的几率会高一些，高密一中是山东有名的重点高中。”
“考上也罢，考不上也罢，不要搞的神经兮兮的，像范进中举。”
“哪能那样？我的身心非常健康，即使考不上一中，二中、三中我很有把握，况且卜老师说九中还要我。”
“我正担心万一高密一中落榜，你被击倒呢。”
“姐，今年阳光这么灿烂，你就听好消息吧，我非一中不上了。”
“爱丽这些日子在家里，她怀孕了。”
“是吗？她还没有结婚呢，才十六岁就要当妈妈？”
“领不出结婚证，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
“她真的要为那个杀猪的小贩生孩子？不可思议。”
“她家新翻盖的房子是那个杀猪的提供的钱，她家花了他不少钱。没办法，爱丽爸死啃几亩薄田，爱丽又没有主见，起初那阵子，她整天掉眼泪，爱丽心地善良，我告诉她我辍学打工，她偷偷塞给我二十元钱。”
“姐，后悔了吗？”
“我现在有份轻松的工作，调到化山重晶石矿门市部后工资也长了，杨矿长说不是因为爸爸的老关系为我调动的工作，是因为我工作出色。我不明白，村里那些无业游民甘愿忍受贫穷，死死蹲在家里打扑克，搓麻将，懒惰，我真看不起这样的人。”
“姐，我也懒惰啊，我就懒的到菜地干活。作家诗人赞美大地，说什么泥土散发出芳香，我不喜欢土地，什么羊啊牛啊，统统不喜欢，我不喜欢农村的生活，什么淳朴，憨厚那是无奈。”
“你得考上高中，考上大学到大城市里干工作，才能离开那些无知无奈。”
“姐，卜老师这周没来，他忽然把我们忘了。”
“他去省城济南进修学习去了。”
“姐，我看他对你挺关心的已经超出了师生之情，是那种男女之情吧。”
“不要瞎说，他可是大学毕业生，他好心帮咱们，咱们可不能误解了他。”
“我愿意他成了咱家的人。”我嘻笑着说。
天星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有点难为情，瞅我一眼又低下头。她正在织一件毛衣袖口，毛衣身前几天已经织完，鸡心领，浅灰色，男人穿的。
我准备上床睡觉，她还在专心织着毛衣，我故意一本正经地说：“姐，明天还要上班，别累着，我要拉灯了，省的你费事。”
“歇着吧，操闲心。”
“好心当了驴肝肺。”
“我看也是的。”天星微笑着说，头也不抬继续织着。
“粒儿，明天我去县城进货，小麦就要返青了，我去进一批化肥，中午自己做饭。”
“好的。”
我看了几页书就睡了。那只火红色的老公鸡用它那沙哑沧桑地声音叫醒我，才五点半，天星已经起床，她在院子里压水，压井头有节奏地吧嗒声伴随着清脆地流水声传进耳朵。姐把家务活全揽过去，从不把劳动看作一种负担，劳动对她来说似乎是愉快的事情，把自己安排得满满的，没有一点空闲。
六点时，姐姐来到卧室，我仍然躺在床上没有起来，今天是星期日，没有早自习，中考临近星期日也没有了。
“亲爱的准大学生，不想耽误上学就请起来吧。”姐姐掀掉我身上的被子说。她已经穿戴整齐，待要出门的样子，“我坐重晶石矿去胜利油田的早班车去县城，饭在锅里，你吃完了不用收拾等我回来洗碗，不要浪费你宝贵的学习时间喔，走路要小心，不要走在路上想什么化学分子、方程题什么的，走路心不在焉碰到树上电线杆之类的事我就生气。”
“姐，出趟远门好像要出征不回来似的，我何时不遵循你的规则？”我懒洋洋地穿上毛衣。
“我是大人，你得听我的。”
“在我们班级，我的头衔多着呢。”
“好，别让我出去一天放心不下，我俩再也经不起大风大浪，好容易才安稳下来。”
姐姐站在衣柜镜子前理了理头发，拉了拉衣角，看了我一眼背着小包走了。
我吃了饭就去了学校，我们这群要面临升高中的学子，不用拿鞭子赶着，都自觉抓紧时间复习功课。走路、吃饭都想着公式，甚至去厕所也拿着课本，争分夺秒。体育课、音乐课、美术课、劳动课等不拿分数的课都被主科老师占去了，晚自习如果停电，班主任会及时发蜡烛，老师真是伟大的。你千万不要在这个关口病了，老师比谁都着急。人人都从这时侯走过，都有过这种体会。如果有人嘲笑此时的老师与学生像热锅上的蚂蚁似，这人准不是中国人。
老师时时刻刻教育我们，要认真刻苦学习，要对得起祖国，对得起日夜操劳的父母，要做到问心无愧。
我问心无愧地上了一天学。
放学回家，大门锁着，天星没有回来，她经常回来得很晚，今天去了高密城，回来的更会晚些。我放下书包进了厨房，洗好菜等天星回来再炒，做早了会凉的。
天已经擦黑，天星还没有回来，我在书房里写着作业等她。
我正认真地写作业，听见外面敲门声，来人准时陌生人，熟人来不会敲门，而且敲门的声音急急躁躁非常愣，我放下手中的笔到院子里开门，门口站着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
“我们是化山重晶石矿的，我是矿长，她是门市部马月红经理。”这位胖男人直截了当地说。
“请屋里坐，我姐还没有回家。”我礼貌热情地说。
“你姐出了点事，你跟我们去县城医院。”胖男人面无表情态度生硬地说。
我一下子慌了神，两腿哆嗦，身上没有力气，我就要倒下去。
“我也刚接到通知，我看不会有什么大事，城里人就会大惊小怪，蹭点小皮也说成重大事故，说不定我们去了，天星也搭车回来了。”那位女人用尖尖地女高音说。
我心里七上八下，牙关得得响，感觉全身非常冷，心怦怦跳个不停。不知道怎么跟他俩上的车，不知道有没有锁门，就上路了。
车速很快，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相互看一眼，都阴沉着脸，空气非常紧张。我没有掉眼泪，我的心恐慌惧怕，但没有具体害怕的内容。
到了灯火辉煌的县城，霓虹灯拉着长线幽幽地闪在后面，没有心情欣赏城市夜景，想着那句‘你姐出了点事’。
大脑极度紧张，望着窗外陌生的景物，仿佛是海市蜃楼，焦灼不安的心恨不得一下子飞到姐姐身边，看到姐姐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才放心。
医院到了，国际共产主义战士白求恩大理石雕像昂然屹立在院中央，车一直开到急诊室门口，矿长下了车，我被那位经理女人拉着下了车，不知道是急是慢，茫然地被搀扶着。
矿长与一位大夫低声交谈了几句话后，神情暗淡地回过头来看着我，自始至终我最担心这种表情，我姐如果少胳膊少腿的，我可怎么活哪。我呼吸急促，紧盯着矿长的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要挺住，粒儿。大家都没料到，也没有办法，天星她……”矿长颓唐地低下头，停顿了片刻接着说，“天星她出车祸死了。”
我的心已停止跳动，紧紧抓住经理女人的胳膊。
眼前一片漆黑，好像掉进万丈深渊，接着什么也不知道了……
仿佛在做一场噩梦，整个眼前昏昏茫茫，好像进了极地沙漠，耀眼的光线刺着眼睛，穿透胸膛，胸口一阵阵发痛发闷，透不过气来。一层薄雾随风飘来，沙漠变成绿洲，听见很远地说话声，从沙漠深处发出来的，很快又听见柔和的女人声音。
我睁开眼睛，躺在雪白的房间里，一位白衣护士站在床前。
“终于醒了。”白衣护士微笑着说。
我看到矿长，又看到经理，猛然清醒，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我像行尸走肉似的，完全被突然从天而降的灾祸击倒，不知道怎样安葬的姐姐，不知道黑夜白天，不吃不喝，不困不睡。
姐姐是被一辆四轮农用车撞倒的。那辆车的司机也当场死亡。
痛苦哀号已经过去，我变的麻木混沌，自姐姐的骨灰装殓棺材那天起，我也仿佛进了棺材，凄楚地望着一个固定的地方发呆，像看很远的电影幕一样。
村里来吊唁的人来了走了。
“睡吧，孩子。睡着了就好了。”爱丽妈妈擦着眼睛说。
睡着了就没有痛苦。睡着了就没有醒来的时候？醒来时重新面对冷酷的现实，更为昨天的忧伤痛心，更为明天渺茫的前途烦恼。
亲人一个一个被魔鬼叫了去，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哪一天被顺便带去，与家人团聚？死是不惧怕了，我对死这个字已经刻骨铭心，它在我家不期而遇过多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我头上。我期待那个时刻的到来，进入天堂，进入永生。
不去想它了，不要再为死这个字眼困扰着这颗破碎的心。明天是天星姐姐的五七坟，爱丽妈说五七非常重要，有何重要我不知道。
爱丽妈一大早就帮着我为姐准备纸钱，祭品，我特意向老师请了一天假。
我拿着这些东西来到姐姐坟前。这片平静的大地上又添了一座新坟，凄凉地躺在荒草中间。天星姐姐的坟紧挨着爸爸的坟，一老一小安静地晒着太阳。
爸爸不寂寞了，身边有女儿陪伴，是不是爸爸在荒凉的原野上感到寂寞，一声召唤，姐姐马不停蹄地来到爸爸身边。
我太累不堪重负，你俩知道吗？我自己一个人怎能顶着一个家？我的心和你俩贴得这么近，你俩感觉到了吗？你俩在说悄悄话的时候千万别忘了我忘了家。夜深人静时我会感觉到你俩贴着窗户看我。
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在这个世界上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但愿上帝把我的寿命打折早日让我来到你俩身边，过着让亲人爱怜让亲人痛爱的日子，只要我活着就没有这种温馨的日子。
茫茫大地上，孤苦伶仃泣不成声，缕缕春风像游魂的手轻轻抚摩着我的脸，坟墓周围波光粼粼，银河般的光线笼罩着坟墓。
“很晚了，孩子。回家去吧。”
爱丽妈拉我起来，踏上返回的路上，这条阴间与阳间的土路上，不知道走过多少遍。
回到家我就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身体好像在离家很远的驿站，没有家的感觉。
中午爱丽妈送来一碗面条，她运用了五十多年来的外交手段劝说我吃下半碗，我是就着泪水吃下去的。
“你也不必再伤心，你姐的灵魂也归了天，黄泉路上无老少，人一生下来，老天爷早安排好了，谁也不能改变，谁能与老天爷抗争？想想以后的日子吧，活一天就要好好爱惜自己一天，不能糟蹋鲜活的生命，你也快初中毕业，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我知道我知道”。
“知道就好，爱丽的对象说，你天生丽质，娇态妩媚，干不动体力活，县城机关单位活轻松，只是不容易进去。其实进工厂当工人也不错的，你好歹也是吃商品粮的。”他停了一会，好像想起了什么，“哦，对！你到政府部门申请救济，也许还能度过这个难关。”
“我知道，我知道……”我重复着这句话。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十五岁也是大人了，我十五岁时就嫁过来，与大人一样烧火做饭喂猪喂羊。”爱丽妈像劝慰又像是倾诉，“我在这个家也算是吃尽了苦头。唉！我那老头子还要我去麦田拔荠菜，晚上包荠菜包子，我出来很长时间了，你也不必太伤心，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还要为你自己的前途着想。”
爱丽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屋里静下来，刚要想明天怎么办，头就疼痛起来，不去想了，什么也不想了，明天再说吧，明天一定有办法。
下午四五点光景，爱丽妈又来了，疲惫的老脸上还挂着草叶，她一进屋就坐在床边上。
“你说，你说说，我在麦田里老远望见你姐坟上有一个人影，我还以为是你回到坟上哭，我想，哭你就哭吧，我也不劝你了，哭够了心里还舒畅些。我挖着荠菜不时的向那边张望，一两个小时过去了，你还在那儿，我想你也该回来了，就挎着菜蓝子过去了，一看是卜老师正跪在你姐的坟上哭得悲痛欲绝，那个伤心的样子谁见了谁也要跟着哭一阵子，我好容易劝住他。他哭了一阵就起来了。我说‘到家里坐吧，’他望了天星的坟墓一会儿，说‘不了，我看到那片树林，那栋老屋，我会想起她，我走了，大婶，告诉粒儿，让她好好保重。’他在你爸爸坟上鞠了三躬，又在天星坟上鞠了三躬就走了，卜老师真是一位难得的好老师，这么重师生情谊，好人哪。”
爱丽妈站起来要走的样子，“我出来这么久，我那老头子又找不着我了。你想想，自他的腿中了病不能动弹，我熬出一天利索的日子吗？我得回家洗菜包包子，爱丽的对像爱吃荠菜包子。”说着匆匆走了。
我伤感倍增，泪如泉涌，不仅为失去亲人而痛心，也为自己的命运而伤心。孤零零的一叶扁舟任风飘摇，找不着归岸。
园林中的树仍然站在那里，房屋依旧存在，静止的东西一件也不少，而能动的都随时光飘然离去。
天星为卜老师没有织完的毛衣仍旧放在床头，天星昨日的笑容还留在上面，而卜老师不再到家里看上一眼。
不想了，什么也不想了，或艰难，或困苦，都要活下去。我痛苦，我绝望，我从来没有想到人为地死亡。
十五岁花季年龄，思想刚成型还没有定型，生命的燃火刚刚烧起来。盼着有个人陪伴，即使一位年俞花甲的老人也心满意足，而眼前什么人也没有，连个活物也没有。
真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学校，沿着天星的脚印走下去，我不甘心啊。冥冥之中我的希望像冉冉升起的太阳光辉，我还有幻想。
这种飘在天际的远大希望支撑着我到了升学考试，填写高中志愿时我犹豫了，面对这张空白表格发呆。
上职业中专呢？还是继续升高中？职业中专每月补贴十五元生活费，十五元我每月的生活费也就够了，反正也是上学，比下来劳动好。我狠狠心在表格上填上县职业中专，填上了我一生的命运。
我最后一个交上表格，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算了吧，不要再朝思暮想了，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下午的太阳落下树梢，放学铃响，我最后一个离开教室，语文刘老师站在教室门口等我，我内疚地看了一眼刘老师，急忙低下头，我觉得对不起老师，她对我抱有很大期望，最后这次模拟考试，我的学习成绩还是级部前十名。
“李粒儿同学，到办公室一趟。”刘老师和蔼地说。
她四十左右年纪，两个孩子都上了高密一中，她对学生非常严厉，是学校出了名的“严老师”，她教的班升学率高，同学背后都叫她刘师奶。
我跟在她后面来到办公室，办公室的老师都走了，还好，不至于挨批评的汪汪眼泪被其他老师看见。向我指了指对面桌前的一把椅子。
“坐吧，李粒儿同学。”
我乖乖的坐在老师指定的椅子上，避开了她的视线，忙低下头。
“李粒儿同学，我叫你来不为别事，很久没有和你聊聊了，自你家出了事后，老师没有家访过。李粒儿同学，你没有一个亲戚吗？一个远房亲戚？”
“老师，没有。”我记事起爸爸就没有对我提起过家里有什么亲戚。
“我记得你妈好像是青岛人，你就没有一个舅舅或者姨妈？”
“没有，老师。”
“我是说没有一个人能资助你上学？李粒儿，你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你要知道，你上职业中专就意味着你的学业走向尽头，很难再升入大学了。”
“老师，我知道。”
我默不作声，这颗脆弱的心一旦有了共鸣会变成泪水表现出来，我一度想变成坚强，而老师的话语要我屈服，我真的要崩溃。
“我知道你家里困难，你才这样的选择，老师又帮不上你，老师很惭愧，要不你把表改过来，老师再想想办法，你肩上抗不动的担子大家会帮你抗。我会帮你向有关部门申请救济金。快要升学考试了，你不要压力太大。就这么定了，你回家吧。”
我没有马上站起来，不由自主的泪水打湿了衣襟，我抹去脸上的泪，勇敢地抬起头来，面对老师慈祥的面容，坚定地站起来。
“不要改了，老师。我的家境上职业中专最合适……”
我向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离开了办公室，我现在才理解天星姐姐当初的选择，是无奈。
望着西沉的太阳忧心如酲。刚才在老师面前情绪激昂地表情一下子消失了，心情像夕阳余辉般平静。还有选择的余地吗？我还能挑三拣四？穷人没有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