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世界上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出现过，其他人都会变成将就。
而我，不愿成为，她的将就。
那俏生生立在门口的女子，莲步轻移，一路前行，穿越熙熙攘攘，趟过六年光阴，灼了少年的眼，彷如直走进他心底。
“咳、咳。”一旁传来浮夸的咳嗽声。
那来人已是走到桌边，看呆的林星这才反应过来，胡乱在脸上摸一把，急急地想要起身。“师、师姐。”
“快坐下！”何秋扬一把按住他双肩，挟着一阵幽香之风坐下。“今天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的的，猜猜看，是什么？”
林星微微抽动鼻子，脸上并无多大喜色，“难道是？”
“没错！”何秋扬笑意盈盈，“经过我软磨硬泡，爹爹他终于是答应了。”
“什么，我没听错吧？师父他这个老顽固竟然……”苏明先叫了起来。
“小明子，你这身皮是不是又痒痒了？”何秋扬扬了扬粉拳，继续笑着对林星道，“小师弟，这下好了。”
这些年她见林星在仙法修炼上似乎并无天赋，看到他表面上闷不做声实则整天郁郁寡欢翻阅一些闲书的样子，也是忧在心里。正巧一次闲聊中，何秋扬了解到林星曾经和老爹学过一些草药方面的知识，便萌生把他推荐到百草峰去当药童的念头。
可是何海当然不同意了，何秋扬每次提这事，他都是刚听没几个字便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开玩笑，他何大峰主的弟子，再不成器，也不能沦落到去给别人当药童的地步！
何海向来认为弟子不在多而在精，所以不像别的峰主动辄收上个百十个，这一二十年来他甚少收徒，原先的五大弟子中甚至有一个还是自己的女儿。
五个人性格迥异，或憨厚木讷或古灵精怪或吊儿郎当，但皆天赋出众、品性纯良之辈。虽然何海嘴上从来不说，但还是对自己收的几个弟子深感满意。
可唯独这个小弟子！一想到他何海就头大，在他眼里，林星木讷愚笨，毫无可圈可点之处。林星自拜师之后，也没见师父对自己露出过几次好脸色。
这次却是不知怎么了，一直死活不松口的何海竟然愿意放林星去百草峰。
“师姐，我…我不想去了。”林星低声扭捏道。
“什么？”何秋扬脸上的笑微愣。
“我说，我想留在千羽峰。”犹豫片刻，他还是坚定地说了出来。“这里有你，有师兄们，还有敬爱的师父，而且我现在已经可以…”林星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修炼其它功法有成的事情说出口，又该如何解释这功法的来历。
然而，最最关键的是，那里，并没有你啊。
“小！师！弟！”何秋扬打断他的话，语调突然拔高，“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再这样一无所成，就算你继续呆在千羽峰，别人会怎么看你，怎么说你？他们甚至会觉得你还不如一个凡人杂役！”
那是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他怎么可以那么直接就拒绝，那么的…不求上进！
“师姐！”苏明见她越说越激动，引得周围弟子都把视线投过来，连忙止住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小师弟他.”
林星一愣，没料到谈话氛围忽地充满火药味，但那番话确是带刺，深深扎伤了他。
他“噌”地站起，显得更为激动。
林星面庞涌上异样的潮红，胸膛剧烈地起伏。
一无所成？这就是你内心一直以来的真实想法是吗？
表面上我是峰主弟子，是你罩着的小师弟，无人敢欺，可是无法修炼，在他人眼中，不，尤其是在你的眼中，甚至还不如一个杂役？杂役又怎么了？凡人就注定地位低下吗？
是了，我不是华天英华师兄，不是那个一袭红袍惊才艳艳的绝代天骄，不是令你眼中能泛出特殊微光、心心念着的爱慕人儿。就算我不去百草峰，离你，也是遥不可及的吧。
毕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或许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不该有交集。
失望、愤慨、不解、彷徨与痛苦混杂，交织闪现林星泛红的眼中。
“小师弟，师姐不是那个意思，我、我…”何秋扬也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分了，颇为无措。
林星只觉内心深处某个阴影角落里，那些往日你不言我不语的小小黑暗念头，宛若野草疯长，又好像狰狞扭曲的触角向外肆意蔓延，逐渐占据、吞噬他全部身心。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猛地站起身，一把推开苏明师兄，一步一步踉跄着向外走，每一步都是那么的用力，仿佛尽了全身力气；也不会看到，他身后，那一个欲言又止的懊恼倩影。
一路上那些看客们，窃窃私语，目光灼灼，烧得他意识模糊。他一个劲地往前走，不敢回头，怕眼泪会止不住地流。
跌跌撞撞地回到小屋，那个可以封闭自己的独处小世界里。
幽竹淡香微微抚平了林星狂烈的心，他在床边怔怔坐着，双目失神。
为什么自己的反应如此过激？细细想来，师姐的那番话，也许只是出于好意，但恰好戳中我的内心深处。其实我…还是孤独和自卑的吧。
自幼于马匪作乱中失去双亲，少时又突遭屠村惨剧，我再一次充当了回幸运儿，死里逃生，来到这高处不胜寒的仙门，却是无依无靠。虽然也感受到友情亲情，但那些过往的点滴画面和经历体验，宛若深厚沉重的枷锁，仿佛牢不可破的桎梏，原来从未自我的身上解脱去。
就好像我还在那个草帽村里似的，漫漫火光烛天，周遭空无一人。
不如就让我一个人留在那儿吧，留在六年前，留在那仿若地狱的一天。
但是心底还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呼告：林星，你这算什么，你又在想些什么！你配不上自己的野心，也辜负了受过的苦难！
星空下许的承诺，那个要连同许多逝人那份一起好好活下去的誓言，难道你忘了吗？
林星心神剧烈震动。
他脑海中不经意地浮现几句书上曾看过的话。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三十年众生牛马，六十年诸佛龙象。
莫欺少年穷。
别让书白读。
许久，小屋里才传出一声绵长的幽幽叹息。
接下来的三四天，林星都把自己关在屋内通研《诸天星宿篇》对应感气层次修炼的残篇内容，肚子饿了就吃上一粒充饥丹，意识昏沉了就小睡片刻。
他竟然克制住这个年龄段共有的通病——耐不住性子，而是一连修炼了数十个时辰。到了后来他渐入佳境，功法融会贯通，体内那丝微薄法力自动缓缓运转，不眠不休依旧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自那日不欢而别，快四天了，师姐仍没上这看看，解释或者道歉。
她不来，那我也不出去，就这么一直修炼下去，最好是突破到淬体境界，证明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成。
漫漫道途，达者为先。
其实林星心里一直憋着这么一口气呢，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少年心性？
“小师弟，快出来，你看，这是谁来了？”窗外传来一阵熟悉的高呼声。
屋内的少年闻言身子一抖，而后雕塑般静默许久，久到几乎让人产生他不会动身的错觉，但那那微微颤动的眼皮却暴露出那雕塑外表下并不平静的内心。
“喀拉——”只听忽地响起床板晃动和门的开阖声，几个呼吸间，这屋内哪再还有那少年的影子？
如一阵旋风出了小庭院，屋外天光正好，四野辽旷，蓝天白云下是缤纷嫣然的鲜花草地，让林星沉闷的心胸为之一阔。
不远处除了一个笑嘻嘻的粉衣青年，还有一个高高大大的肥硕身影，脸笼在灿烂的阳谷下一时看不清楚。
林星先是流露出不可掩饰的失望，待看清了那人后，面上涌上狂喜之色。
大胖师兄回来了？！
“五师兄！”林星几乎是一路雀跃着跑过去，和他撞了个满怀。苏明在一旁看着，桃花眼盈满笑意，嬉骂道：“这胖子，还舍得回来！”
这几年，原本的那个小胖子也已增长了几圈，光荣地晋升为大胖师兄。两年前他修为突破到辟谷境界，急吼吼地下山历练去了，没想到直至今日才回来。
之前突然少了个同去食堂吃饭的胖子，林星有一段时间还很不习惯。
大胖师兄给林星的感觉很像以前的小伙伴小虎，平易近人，重情重义，是以林星和他向来也极亲近。
陈俊宇用厚实的肉掌拍了拍林星的肩，大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小师弟，两年没见，长高不少，我颇为想念呢，有不少话想要说。
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
“嗯，我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