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杀了卓祖仙后,看着不断渗入六合台下的黑水,胃里一阵翻腾。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可从未见过有人死得如此干净利落,死得如此漫长而凄惨,难免生出一种失落的悲戚感。此时,五色分光离合剑刺激苏夜而产生的豪情渐渐退却,苏夜对自己残忍地杀了卓祖仙的事实,还是有些抗拒,一直站在台上发愣。
董昌泰带领的道兵跑了上来,搀着失神的苏夜走下六合台。
“啪——啪——啪——啪。”傅天子连着拍了四下掌,笑道:“真是一柄好宝剑!我那徒弟死得不亏。”
“阿弥陀佛!”琉璃尘摇摇头,飞身六合台,对着只剩下一汪的黑水念着经文。其他人都没有说话,整个场地都弥漫着琉璃尘的诵经声。
青山静静地矗立着,它见过太多发生在六合台上的悲剧,并且将会在以后,一千年、一万年或者更久,都要亲眼看着一个个生命在六合台上奇诡而迅速地凋零。
虚云道人斜身看向傅天子,冷道:“傅天子,你该回去了!”
“看来今天我是带不走我女儿了,你们好好照看她。”傅天子说着,不再朝六合台看一眼。他身后的大弟子欧阳烈文凑上前对傅天子道:“师父,师弟的遗物要带回去吗?”
“废物的东西,不带回去也罢!”傅天子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琉璃尘念完了经,望着六合台外,看见傅天子坐的地方空空如也,不由叹了口气。他取出一个玉匣,俯下身子,将那一汪仅剩的黑水、黑衣和玄阴三刀水葫芦都装进了玉匣里。
“傅天子生性凉薄,琉璃尘法尊就不要叹气了。”虚云走了过来,将手中清露洒在六合台上。
“我叹的不是傅天子,而是他这徒弟。北山魔教内竞争激烈,他这徒弟不知道花了多大力气才能够入得他的眼,成为他的弟子。可不过这一会儿,他这徒弟就已经命丧黄泉。人的命,终究难以捉摸啊!”琉璃尘将玉匣收了起来,忽觉袖中抖动,把手伸进袖中,取了一枚香丸。
“是广惠来了。”琉璃尘道。
“法尊请吧!”
琉璃尘闻言,用手指在虚空中画了一扇门。门熠熠生辉,无数金色的梵语经文不断闪现。一个白衣僧人从门中一跃而出,对琉璃尘拜道:“弟子广惠已将道皇符绢带来了。”
“嗯,将它交给虚云掌教吧。”
广惠从怀中的须弥袋里取出一匹平淡无奇的黄色符绢,双手捧着交与虚云道人。虚云道人的手指刚触碰到符绢,便感受到其中充沛的灵力和熟悉的道皇气息,知是真的无疑,郑重地接过收了起来。
“虚云掌教,我在此已无要事,这便回去了。”琉璃尘见虚云收了道皇符绢,自己也取回了六祖佛幢,便欲回三佛寺。
“虚凝师弟送琉璃尘法尊。”
虚凝道人领命,陪着琉璃尘和广惠边聊便走,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董昌泰搀扶着苏夜,关切地问道:“苏夜,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苏夜摸着身上的几个黑斑,望着手中的剑苦笑道:“多亏了这柄五色分光离合剑,要不然我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我送你去虚神道人那疗养,正好你师兄静月也在那,都不会寂寞了!”
“不不,我这点伤还不妨事,我得先去看看傅灵犀。刚刚让道兵逮她,让她受了不小的委屈,可别记恨我才好。”
“我已传令静素将傅灵犀带去西山,你安心去你虚神师叔那休养。那柄五色分光离合剑在你离开上清道之前就放在你那,你可以用它修炼《磐石经》的‘体动’部分。过两天我还有要事交代你去做,所以别因为有伤就懈怠了修行!”虚云道人看着苏夜,心中隐隐担忧他和自己的关系也会和杨雄和自己的关系一般,但大劫在即,容不得自己多想。
苏夜无奈,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由董昌泰带着往小琬峰飞去。
到了小琬峰,穿过长廊,便见一座阔大的院子。院子里道童来往不断,见到苏夜和董昌泰都停下行礼。这些道童是外面选出的修道种子,大都比苏夜晚了一辈。
“苏夜,你怎么伤成这样。”静月看见苏夜,忙迎上来。
苏夜还未回答,就听董昌泰道:“嗨!刚刚傅天子上门来找她闺女,见了苏夜,知道他是应劫人,就让他徒弟来试手。他徒弟身上挂了一个玄阴三刀水葫芦,里面装满了玄阴三刀水。要不是苏夜用的是五色分光离合剑,早就给杀死了!”
“那傅天子的徒弟呢?”
“他那个出战的徒弟应该是个小徒弟,没什么本事,给剑光扫回去的玄阴三刀水浇死了!”
静月闻言,身体一哆嗦,寒声道:“给玄阴三刀水浇死的!真是惨!”俄而望着苏夜手里的剑问道:“师父怎么把杨雄的剑给你使,咱们派又不缺剑,单是师父早年用的皎月剑就比这剑厉害!”
“我也不知道,师父还说让我这段时间用五色分光离合剑练《磐石经》的‘体动’部分。”
“怪了,怪了,让你用五色分光离合剑练‘体动’,难不成要让你做皇帝不成!”
苏夜听得不明所以,反倒董昌泰闻言色变,忙拉了拉静月的袖子。静月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忙转话题:“肯定是这剑适合你练‘体动’了,当年我练‘体动’也是从外面借的剑。对了,我带你去找虚神师叔,他最近又在鼓捣新的丹药,说是想炼出能生死人肉白骨的东西,这哪里可能!”
苏夜感觉事情有些不对,但静月不想说,他也不好追问,只好满腹疑惑地跟着静月去找虚神道人。
三人走到一处丹房外。这丹房涂丹抹彩,浓妆艳抹,和上清道的其他建筑都不同。房内传来浓郁的药香,让人神清气爽。苏夜只闻了一闻,便觉得浑身舒适,连被玄阴三刀水浇伤的疼痛也缓解了许多。
静月在门上敲了敲,虚神道人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吧!记得把门掩实了。”苏夜有些胆怯,以前他刚来上清道就见过虚神道人,着实留下了心理阴影。虚神道人面容吓人不说,衣衫不整不说,披头散发不说,就说他吃东西,不论生熟,也不论死活,就是活蛇活鼠,他也能安然自得地吃下。有时临时起意,虚神道人就会叫童子给他抓毒蜘蛛,不为别的,就为一饱口腹之欲,茹毛饮血,毫无避忌。
饶是苏夜心中早有准备,还是被虚神道人吓了一跳。虚神道人猫着腰蹲在一个大笼子旁,缓慢地用剪刀铰他那发黄的指甲,花白的头发一直延伸到梁上,又从梁上垂到丹炉上方。苏夜甚至担心虚神道人的头发会被丹炉的火烧着。笼子里,一只精神萎靡的凤凰正愤怒地看着虚神道人,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虚神道人骂道:“你这畜生,就是要取你一点血,又不是让你去死,你犟个什么劲!”说完,转脸看向苏夜,沙哑地说道:“苏夜,这可是师叔特地给你抓的,本来想用它的血炼丹给你吃,可它一直不愿意放活血,真是冥顽不灵。要知道,它这活血炼出来的丹药可比龙虎丹好多了,给你吃了更是好,只伐髓,不增加修为,不让你惰怠,两全其美。可它还是不听话!不听话!”虚神道人疯疯癫癫地说着,说完用剪指甲的大剪刀又从凤凰身上剪下几根色彩斑斓的羽毛。苏夜看着笼子旁的一堆羽毛,头皮发麻得不得了,忙说道:“虚神师叔,我知道您老疼我,可这不太合适,这鸟蛮可怜的,它既然不愿意,您老把它放了吧。”
“哎——放什么放,我费了多大力气抓它,它要是还不同意,我就把它吃喽。”
凤凰闻言,战栗不止,它这几日全凭凤凰一族的傲气撑着,一直和虚神对抗。现在听说虚神要吃它,简直怒发冲冠。
“苏夜,你过来。”虚神道人喊道。
“唉!”苏夜跑了去,站在虚神道人旁边,等候吩咐。
“嘿嘿!”虚神道人笑了声,突然打开笼子,将凤凰抓了出来,用他那无坚不摧的大剪刀在凤凰脖子上划了一个小口。然后虚神道人一手按着苏夜的头,一手拿着凤凰,把凤凰血生灌进苏夜嘴里。
苏夜未及反应,一口呛住了,正欲把血吐出,却被虚神道人一掌拍了下去。
静月和董昌泰看得目瞪口呆,胃中已经是翻江倒海。董昌泰还还好些,毕竟身为上清道道兵的大统领,在尸山血海里翻滚过几次。静月可就不妙了,转身就出了虚神道人的炼丹房,丁点也不愿再看下去。
不过凤血虽腥,疗效却奇好。苏夜喝了凤血,身上的黑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失。苏夜自己在经历了恶心和不适后,渐入佳境,脑袋晕忽忽的,仿佛已经升入仙境。正自陶醉时,忽然听见虚神道人沙哑的声音:“好了,不能把它弄死了!”
苏夜转醒,只见虚神道人往凤凰嘴里塞了颗龙虎丹,念念有词:“你这只小畜生,我是发善心可怜你才不杀你,你得记着我的恩情。下次炼丹,我要取你的活血,你得配合好,别再放死血给我。要不然,我就常叫这小子过来吸你血,下次再吸你,就吸得你半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