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三四月时节，各座山上遍生野笋。热闹得可于无声中听见嘈杂的拔节碎响，李家的妇人夜晚躺在床上，便寻思明日约了邻家去采笋做好吃的菜肴，大人小孩皆口刁，恰好有这天赐之物塞牙缝，巴不得要偷笑，便觉梦都快乐着会浮起来，男人在旁边鼾声渐浓，小孩一只脚搭在男人肚子上睡得横七竖八，月光渐渐爬进来，黑墨似的黑和透亮的灰色里，妇人一边盘算着明日该去哪个山上采笋，一边盘算哪日该去喝酒送多少人情，余多少钱，盘算还没个准数的时候，妇人便也在月光里悠悠的睡去，安静的月色把男人的鼾声轻轻托起，小孩翻了个身，脚趾丫伸到了男人的嘴边翘着睡，小嘴吧砸一声仿佛也在做着美好的梦。
次日妇人起了个早，偕同邻家几个妇人一起，背了个竹篾背篮批晨风去山脚，村子还沉在梦中没醒过来披着灰白色的晨雾，远远望着便觉飘渺起来。
小路上没脚踝的青草打湿鞋面，妇人便靠里走飞快，弯曲的小路一直延伸到山脚，可望见漫山青翠竹林，风骚摇曳。
三两燕子在田垄间翩飞起舞，看得见一条羊肠小道消失在山脚竹林深处，几个背竹篾篮的妇人风一般扫了进去，便只见竹林里传来笑声，却不见人踪迹。
山脚的瓦房一座座皆熟睡，间种有几家点燃早晨的烟火做早饭。一线青烟从瓦房后头袅袅升起，风骚摇曳一如竹林之风骚摇曳。
妇人进了山中林子，皆如野兔四散，一根一根笋子清爽挺立，卷住笋干一扯，波奇一声轻响格外像小孩放一个臭屁，声音里透着欢快的喜气，忍不住，妇人嘴角便笑起来。
不用一盏茶的功夫，一篮子便堆出头来，皆满足，便放下竹篮，将身子倚在竹竿上，毛茸茸的竹竿沁凉沁凉如同透着甜，妇人随手拿了一根小笋，食指在笋尖一绕，顺着笋杆一路卷下去，光溜溜一条青笋在手心里微微颤抖。
妇人便叫：堂客们迩，好么罗？
竹林深处窸窸窣窣传来脚步声，几把声音在四面八方传过来交错起伏：好哒好哒，就来哒。
燕子越飞越多，便见竹林内笑声欢快飘在半空里，真风骚摇曳的笑声一如竹林之风骚摇曳，便见几个背着竹篾篮的妇人从竹林内鱼贯而出，回到小路上来归家去，背上的竹篾篮皆高高得堆满了大拇指粗细的竹笋。
便见她们一边笑着一边走得轻快，农家的门皆一一醒过来，井水淋漓地醒过来，男人光膀子醒过来，一条狗蹲在拉晨便的小孩的屁股后面醒过来。
妇人回到家里，皆选一家门口禾坪宽大的，搬几张木板凳坐下，一一将自己的竹篾篮倾倒，一篮的竹笋如流沙般声响漫在禾坪上，妇人们听到这声响便觉着心满意足的快乐。
小孩子拉完晨便光着屁股来捣蛋，有妇人便会扯一扯他的******要羞，他人便哈哈笑着，一边笑一边用食指卷剥笋衣。
今日一天的菜色，便是蒜叶炒小笋，农家平日无事，皆不备荤腥，实在口痒，切一块腊肉用淘米水洗干净了，拌笋子一炒，全家人吃得欢快无比。并不觉着辛苦，皆因许多食物自然给予，便可觉感恩这份给予。
有妇人讲起谁家的八卦，谁偷了谁的老婆睡觉，却不觉黄色不当，仿佛此事皆自然自在，平常不过，讲出来便也自然自在，平常不过。
时光便在食指上溜过去，笋子便也在食指上溜过去，溜到锅里炒着，溜到水盆里浸着，溜到浸坛子里酸酸地泡着了。
这一切整妥当了，妇人便草草吃一口早饭，去堂屋提一把镰刀，背一个篮子去田边水边割猪草，年初买的几口小猪，喂足了期待卖个好价钱供小满哥读书做学费，妇人去割猪草的路上便想，今年过年不再杀猪，有点划不来，不如卖了，自家买几斤肉过年便安妥。如此想着，便见着燕子飞来飞去，一丘丘田皆清绿如油，能割一篮好猪草。妇人这样想，便满心快乐起来。
燕子飞来飞去不停歇，见着妇人蹲在水溪边割猪草，一边割，一边和溪边的竹林里采笋的人说闲话，一句一句大声且响亮，一句一句便在半空里啪啪啪的炸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