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婴迷糊着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了。身上的被子被细心地掖得严严实实，可是……嗯？他不在呀。
她很快从迷迷瞪瞪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明明昨晚才对他说过“别留我一个人”，一觉醒来他却又不见了。压下慌乱，屏息细听，隐约能听到外间传来的谈话，有他的声音在里面，低沉的、磁性的嗓音，气定神闲的语速。
听到他的声音，心里便瞬间安定下来了。是店小二来了吗？梨婴揉着眼睛坐起来，稍微有些头昏。都怪昨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即使睡觉的时候也无法平静，不断地做梦简直像在一刻不停地看戏，变换的场景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宇文晏凌，即使知道是梦也忍不住怦然心动。
撩开床帐去趿鞋，她抬起袖子压下一个哈欠，正要站起来，突然一怔，外面的谈话声此起彼伏，听起来怎么像是好几个人？
唔，到底是谁来了？她清清嗓子，试探地轻声开口唤他，“晏凌？”
外面的谈话声一下子就停止了，原本就是低声的交谈，如今更是随着她的开口瞬间归于肃静。梨婴心里正慌，一抬头，他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东边槛窗半开，外面的晨光从竹帘的边角和间隙里透进来，青砖上铺满了一道道虎纹，他的皂靴无声地踏进那片光亮里。她顺着他高挑的身段打量过去，他竟然穿了一身官服曳撒，系鸾带，左右绣金蟒，阳光的万点光芒落在他身上，如玉的脸庞波澜不惊，他不再是素净文雅的方公子，举止间又回到了雍容弘雅的王爷气质，耀眼得不容直视。
她许久没见他穿官服，一时间有点发怔，翣着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出什么事了吗，外面来的是什么人？”
她一觉睡得衣衫凌乱，傻坐在榻上看他，一双秀足没穿罗袜，细细的脚踝白得羊脂玉一般，他含笑欣赏了半晌，在一旁的衣架子上取下她的衣裙，走过去递给她，“没事，我昨天夜里派手底下的人把王府的马车停到了城外，原本是想今天方便接我们回杏林村的，谁知道被这小县城的人认了出来，一大早就被县知府找上门来，带着人三跪九叩地请安，磨叽了半天才走。现在外面坐着的都是我的人。”
梨婴低低地啊了一声，既然昨天都说开了，他也不再向她隐瞒那些暗伏在身边的人，她低下头去系褙子上的盘扣，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问道，“明月姐姐也在吗？”
宇文晏凌略顿了一下，没什么情绪起伏，“她不在，孟良在。”
“呀，好久没见他了。”她轻轻笑起来，“你先去忙吧，我梳妆好了再出去。”
“我在这儿陪你。”他帮她把铜盆放好，转身去外间取热水，眼疾手快的番子们连忙站起来要帮忙，被他挥手拒绝了，只好面面相觑地看着绯衣玉带的晏凌王爷提着佻子进了内卧，一会儿又出来拿巾栉。大家都知道梨婴姑娘在里面，王爷这副旁若无人的殷勤模样，竟有点像个寻常人家的丈夫。
难不成这二人假戏真做了么？底下人一个个正目瞪口呆，宇文晏凌携着梨婴走了出来，一屋的爷们儿忙起来给她拱手行礼。她一身水雾百褶裙，松松挽个髻儿，稚嫩的浅笑绽放在脸上，福身向大家回礼。看见孟良觉得格外亲切，目光再往别处一扫，咦？
白华一身素衣素服，正在窗前款款而立，视线相接，他冲她颔首一笑。她瞪大了眼睛，看看他又转身去看宇文晏凌，恍然大悟道：“我就说他不是村民吧！”
在场的人哄堂大笑，这些日子以来，她不认识他们，他们却一直在暗处注视着她。上次白华去找王爷拿鸽子，大家都打赌说他生得这般白净，扮成村民恐怕没人相信，如今一看，果然是连梨婴也没骗过。
宇文晏凌脸上淡淡的，牵着她到地屏宝座上坐了下来，梨木方桌上摆满了店小二送来的各种早点，他挑了一碗冰糖燕窝羹给她。在座的人闹不清王爷与梨婴姑娘到底是何种关系，方才中断了的谈话就不敢轻易再接上，眼下都沉默无语地看着二人，也有点儿探究的意味，只见人家自然地并肩坐着，偶尔轻笑低语两句，若有似无的亲昵，倒真是才子佳人、着实般配。
宇文晏凌看出大家的顾虑，气定神闲地端过茶盏，温声道：“刘兔儿被我们接回来了，眼下正在受审。”
梨婴听了瞬时喜逐颜开，放下羹碗来牵他衣袖，“真的吗，她还好吗？”说着一怔，又琢磨了一遍他的话，上扬的嘴角僵了半分，“受审是什么意思？”
宇文晏凌没看她，自顾低头品茶，君山银针半悬在澄黄的茶汤中，载浮载沉的况味，让人心里没底。略沉吟了半晌，才回应她道，“刘兔儿那日在碧山寺被对方挟持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们毫不知情，她是否已经被对方利用也未可知。如果不盘问清楚，我怕她会对你不利。”
梨婴眉头蹙起来，“你早就知道她落在对方手里了么？”她眼巴巴地看他，他沉默不语，她一颗心往下坠，低声急切道：“可以让我去见她么？”
宇文晏凌放下茶盏，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我知道你对她关怀心切，如果她清清白白，我必将早日让你二人重聚。如果她当真有猫腻……”
“你会杀了她么？”她嗫喏着，几乎不敢说出口。
宇文晏凌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深邃如墨，沉声道：“我不想让你伤心，但是无论如何，你要相信我是为你好，知道么？”
他目光灼灼，隐约透着无奈，她心头一颤，知道自己又在为难他，垂下眼睫去，轻轻地嗯了一声，软糯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我相信你。”
他把她玲珑的指尖捏在手心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的冰凉。心里泛起无力的疼痛，何时才能不再让她忧心？他所做的事情，似乎总在让她难过。
白华靠着窗栏，远远望着那个低着头的娇小身影，执着折扇的手微微地用力起来，挪开视线往楼外看去，手心被折扇硌得发白，她落寞的眉眼还在脑海中浮现着，他一个人暗暗地皱起眉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