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大哥！”少年面露悲愤，一路走来，已经过了许久，虽然面貌无改，但每个人，都不复当年。
他面无表情的收手，看着这个叫了自己无数年大哥的少年，心中难过，语气却不改：“盘华，不要惹恼我，不然即便是你，我也不会留情的。”旋即转身便走，也不管身周横尸遍野，手中鲜血淋漓。
“为什么？大哥，你原来不是这样的……”少年心中冰凉，撑起碧华护住身后的婴童，此地灭之力溢散，仅凭这刚出生不久的婴童，是没办法抵御的，所以大哥才放心走了么？他低头看看襁褓中熟睡的孩童，思绪飘远……
大哥觉得自己不会忤逆于他，还是他根本不在乎这来自一族的仇恨呢？他不懂，他从来不都是赶尽杀绝的吗？想到这里，他不禁胸中一痛，刚才为这个孩子挡了他一掌，看来是受伤不轻。可是他一点也不想疗伤，只是心中忧伤。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温暖如春的大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心狠手辣冷面无情的盘古。是因为刚出山时他们遭遇的那些贼子么？还是那流传许久的灭世预言？还是因为那道人悲凉惊惧的天策之语？
人心之恶他也无法淡然，但是却不足以改变一向温和的盘古；流言许久也并未见端倪，只是连朝夕相处的他也知道大哥身负的灵力，并非是什么至阴之水，而分明就是那传说中的毁灭之力，通透如大哥，自己又怎么会不明白，可是就这样认输了么？就这样败给命运的安排吗？不，这不是他认识的大哥，大哥他虽然温柔，但是心性却无比高傲，怎么可能会向这苍天低头，更何况，那不过只是一个流言……难道说是因为那老道的惊语吗？
“大劫已至，天心我心，恨不能脱身……”到底有着怎样的寓意，能令一向谨持的大哥毅然决然，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9
“大……哥……”
少年惨然的面容似是刺痛了他的双眼，在别人眼中一向不多言语的他，竟然感慨似的叹了口气：“盘华，我说过，如果再有一次，即便是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不！”少女飞奔赶来的身影落入他的眼中，幸好，时机把握的还算不错。少女挡在少年面前，焦急的望向他：“大哥，不要啊，他是盘华，是你血脉相系的兄弟呀！你怎么能想杀他呢？！！”
是啊，盘华，我怎么会想杀你，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你，你们两个，能够摆脱这宿命，好好的活着，直至下一劫，下下一劫……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
“哼，他屡次忤逆与我，不知悔改，我没有这样的兄弟！”他口中说着，就要推开玲珑。
“大哥！”少女面色一白，急道：“劫灭劫心，劫生执念……”
盘古一愣，抬起的手缓缓落下。劫灭劫心，劫生执念么？玲珑，你果然是不一样的，你什么都懂，却什么都不在乎，那这样的关心又是为何呢？你的执念呢？
良久，他收回身上的杀气，又恢复了冷冷的语气：“我不想再见到他。”
玲珑松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和他会回鹿丘去…”说着，扶起盘华便要离开。
“等一下！”盘古突然挡住他们的去路，“我说过不杀他，但不代表他可以毫发无损的从这里出去。”
盘华无力的抬起头，目光直视他的双眼，无情，冷漠，那，根本不是自己的大哥。
“不知圣君想要如何处置盘华？”
“盘华！”玲珑料到了盘古心中所想，却没料到盘华的决然。
“哼，忤逆我的人，就算不死，也该废去修为，逐出三清天！”
盘华身形一颤，闭目道：“你果然，不是他。”
盘古心中一颤，没注意到玲珑眼中的担忧，狠着心，一掌拍向盘华。
盘华吐血倒地，玲珑适时抱住了他，她抬眼望向被包裹在碧绿灵气中的盘古，温声道：“大哥，我们走了…”隐约，她看到盘古颔首，心中顿觉凄凉。
大道无形何以脱，努力了这么多时光，终究还是太难……
盘古目送着弟妹二人出去，心中不知是喜是悲。计划了这么久，无非就是等着一天，夺了寄于盘华之身的生之力，斩断他的天命，自己承担起一切劫数……
10
“大哥，你……”少女面**，目中透出忧伤。
“是玲珑啊，你怎么会来的？你不陪着他么……”盘古面色痛苦，声音里却丝毫听不出来。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呢？劫之力，本就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可以驾驭的了的……”
“天命是什么？”盘古望着她，“你一丝心念托生于草木又是为什么呢？”他的眼神仿佛透过了一切阻碍，指向苍穹深处。“我或许是劫，但绝不是道，我不过是道之下被种下刻印的蝼蚁罢了，始终是堪不破生死，斩不断执念的……”
“所以你什么都不说，就替他做了选择吗？”
“原来你要问的是这个……”盘古笑了，脸上难得抽搐出一丝温情，“劫生劫灭，尽皆执念，你们叫我一声大哥，我帮不了你，怎么，也要帮帮他吧……”
“他是生之力所寄，创生而死本就是注定……你们身系大道所出，是这世界上最不可能逆天而行的人……你……”
“不，不是，或许原来曾经是，但现在却不是了……”盘古打断她，似乎陷入了回忆里，“也许你不知道，记得当时鹿丘还不是鹿丘，只是大陆深处一个不知名的蛮荒之所，我才刚有一丝模糊的意识的时候，天上降下一道光，打破了一切运行的轨迹，那时我听到有人吟唱着什么，然后就被惊醒了。我依稀记得那话语中所说‘劫起劫落，心生心灭，惟执念耳，万劫不复…’明明是那么苍凉的语调，而我的心却似被重锤击中，久久难以平静……待我缓过神来，就看到了你……”
玲珑面上露出一丝讶然，盘古笑笑，果然，那应当是她最虚弱的时候，竟然什么记忆都没有。“那时的你，还是一颗莲子，被盘华用蛮力包裹在生之力中，渐渐温润剔透，而盘华，却因为无故耗尽元神，意识又陷入混沌。”
“竟然是这样！”
“是啊，你可能想不到，我们之中最初降生的那个，原本应该是盘华才对。”
玲珑心中通透，却还是想听盘古接着说下去，一来是自己本就有些难以置信，那时差点令她窒息的生之力，竟是盘华所引动。二来，她知道，盘古现在极需要有一个人来分担他心中的负累，而那个人，不能是外人，也不能是无法懂得他的心情的人，偏偏又需要他无比的信任，不能是盘华，更不可能是女娲，孑鱼一类，所以就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来充当他的听众。
“所以其实从你出现在寒潭的那一刻，我们的命运就发生了变化，你，本就是这天地间最大的变数。而我们作为你亲近的人，即便你再怎么隐藏自己的真心，我们或多或少，都会被影响吧……”
玲珑笑了，既然已不是绝不可逆天的大道手笔，那么其余的都无所谓了吧……“归根结底，竟然还是因为我……”
盘古望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宠溺，“你之前并未接触过大道劫心，这一次化形比我们都晚，又与我们并非真正的血脉相连，所以你其实并不知道内情。所有劫心双生之子，先出生的那一个，只会是灭之力的寄躯。其实我的本命魂印，是一道碧色闪电。”
“那不就是说……”
“没错，原本，我才是生之力应该寄存的那一个，灭世之行为大造化，否极泰来，则灭之力转生长存。创世之行为大牺牲，一血一肉都为下一劫的天地做了铺垫，却永远失去了为自己活的机会……这样的残酷，本来，应该是由我来承担的……”盘古看看玲珑变幻的面色，摇头道：“小妹，你无需多想，若不是你，我们又怎能拥有这一丝逃脱之力，即便只是一个人得脱，也将会是亘古未有过的传奇。”
玲珑叹了口气，“我明白，大哥，只是你也知晓我的来历，应当明白我不是这红尘中挣扎的仙妖魔鬼众生之人，于我而言，最珍贵的，不过是一丝灵识，几分真心，所以我无法坐视你的痛苦，就像你刚才所说，你帮不了我，但是，我却可以帮你……”说着，她踱至盘古身前，将周身灵力化作长丝渡给盘古，丝毫没有保留。
盘古吃了一惊，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你竟然……”
玲珑笑笑，“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大道所出的劫心若是行逆天之事，会有怎样的结果……”
虽然她这么说，盘古心中还是十分感动，“虽然你与我们相交无数岁月，但我从来没想过，你是真的将我们看作兄长……”
“大哥，我这么多年的哥哥可不是白叫的，天地玲珑心不过是一块顽石，不知自何处而来，将往何处而去，但我玲珑，却是一个生灵，有血有肉，有笑有泪的存在，我既有情，自然，也就有亲人……”
“原来，这才是你的执念……”
“是啊，争了这么久，不只是为了存在，更重要的，不过就是一个情字……”
话说至此，盘古无奈大笑，“可笑天下无数的求道者，竟不知自己求得究竟是什么！”
玲珑闻言也面露不忍，“当局者迷，不到最后，我们又何尝知道，自己究竟是对是错……”
“小妹，大哥不知该如何谢你，你这样做，岂非又要沉睡千万年了……”
“只是沉睡而已，比起给大哥生的希望，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女娲叫你来的吧？”玲珑点点头，周身的气息已经淡薄到近乎不见。
“可惜，若是盘华不见了你，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故来……毕竟他的本命魂印……”
“大哥不必忧心，你我都明白，你能夺了他的力量，却无法左右劫灭之魂，说到底，他还是劫中重要的棋子。这乱世，终究是要有他的一段故事的。不过如今他失了生之力，怕是想死也难了，只要存在，就有希望不是吗？倒是大哥你，我会尽力，留住你的生机。”
“唉，你不知道，他对你……自一开始就是不同的，如若不然，仅凭劫灭之魂这一点，当初他便不可能会那样做……”
“我明白的，大哥，你又如何知道我对他不是一般呢？”
盘古愣了，良久，他才舒心一笑，“我懂了，竟是这样……”
“所以，就当我为他还大哥的情了……”
“傻妹子，我们之间，还用这样么？”
许久，盘古身上的气息已经平和，而他的面前，自虚空中生出一株含苞的青莲，他悠悠的叹了口气，“好妹妹，你安心的睡吧，这天地间，自有我会护着他……只是………”天地之变，只怕已超出了我所能掌控的范畴，希望他不要做的太过…盘古转身收起青莲，又叹了口气，“依他的本性，不闹的天翻地覆想想也难……玲珑啊玲珑，莫不是，这也是你想见到的么？……罢了，既然乱，那就让他乱的更彻底些吧……越是多变数，我们逃脱的机会也就越大，虽然杯水车薪，但总比没有要好……她说的对，只要存在，就有希望……”
11
少年看着潭中摇曳的青莲，握紧了双拳。
“大人，圣君命我将莲主护送至此，您如果没什么……”女娲的声音很清脆，却无奈被人粗暴的打断。
“告诉我，她为何会变成这样！”
“具体为何女娲也不清楚，只是莲主去了圣君闭关的密室，之后圣君出关时，莲主已然沉睡了……大人！你去哪里？……”
本命灵力被废，但是鹿丘的灵气何其庞大，他只是引动其中的大部分设下守护之阵，便丝毫不顾身后追赶而来的女娲，飞身向三清天而去。
他感到胸中燃烧的火焰，眦目欲裂：“大哥……盘古！你好狠的心啊！玲儿何辜，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一路闯过无数的守卫，他一剑劈开云中大殿，咬牙道：“盘古，受剑！”
盘古端坐于大殿之上，闻言并没有多少讶异，指尖一动，飞来的剑光就已经碎成无数片。孑鱼在下吃了一惊，唤来宫中守卫将盘华团团围住，焦急道：“天主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还不向圣君请罪！”
“请罪？”盘华怒极反笑，剑指坐上，“盘古，扪心自问，你当得起吗？！”旋即，暴怒的面色竟在一瞬间归于平静，漆黑的眼中显出几分妖异，“我倒忘了，你早就没有了良心……”语气淡淡，让大殿中所有人都无比惊异，似乎方才震怒的根本是另外一人。
盘古眉峰一动，面上露出一丝嘲讽：“良心，什么东西？”他淡漠的看了盘华一眼，向左右吩咐道：“他早已不是三清天的天主，你们还不将他给我赶出去！”
闻言，左右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硬着头皮对盘华相请道：“盘华大人，请吧……”
“呵……”盘华眼神锐利的扫过众人，轻笑一声，“盘古，你现在就只有这点威严么？”孑鱼心头一跳，已来不及阻止他的胡言乱语，“想当初只要有人敢忤逆于你，你是二话不说都要杀了他的，而如今我都冲上殿来要取你性命，你却只是请我出去么？还是说，你居然还会顾及我们之间的血脉情深？”
“圣君！盘华大人只是气昏了头，他并没有真的想要与圣君作对……”急匆匆进赶来的女娲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为盘华解脱。
“哦？气昏了头么？怪不得敢在我面前放肆，我不过答应了玲珑不杀你，如若不然，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有命开口么？”盘古深色莫测，高高在上的模样让盘华心中涌出一阵愤怒。
“你还敢跟我提玲儿！！我问你，若说你废我修为是因我违抗于你，那玲儿呢？她何曾忤逆于你！”说着，盘华已经越过众人，一剑刺向盘古咽喉……
“叮……”盘古指尖一弹，剑走偏锋，被他衣袖一带，便脱离了盘华掌控，直直刺入大殿前柱之中，盘华被剑风引偏身形，跌落至陛下才堪堪稳住。
盘古面上闪过一丝异色：“你竟是真心想杀我……不错啊，看来鹿丘真是一个养伤的好地方……”
他跺至盘华身前，右手扼住他的咽喉，将他提至身前，轻蔑道：“不错，玲珑是我伤的，那又如何？就凭你现在，能将我如何？”
看到盘华脸上满是愤恨和不甘，盘古俯首到他的耳边说道：“你还是没有变，跟小时候一样天真冲动，我本来还很期待你能带给我惊喜的，可惜……”说罢，他不屑的将盘华丢到阶下，“盘华，我早就告诉过你，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这世间从没有什么公平正义，所谓怜悯之心，不过是强者手中的玩物……你太让我失望了……把他给我轰出去……”
盘华轻咳了几声，望着盘古远去的背影，心中突然萌发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