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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良师益友

薛文很不满意自己的现状,但他很少抱怨,只是默默的储备着能量,一旦有闲着的时间,他就会跑到距离不远的,前几趟房的宋老头家里。

在薛文家搬过来的时候,宋老头还没有住在那,不知道哪年,突然就冒出来了。然后过了几天,左邻右舍的人都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了。大多数的人都管他叫宋五,谁家里一旦有了废品,饭后溜达的时候,就会走到宋五的院门口,喊到:

“宋五、宋五,我家里积了几个瓶子,你有时间过去收一下。”

“哎!宋五,我家里攒了几个纸壳箱子,现在纸壳子多少钱啊?”

宋五是个收废品的,薛文则叫他宋伯。薛家虽然贫寒,薛文的爸爸固然严肃单板,但是家教很严,所以薛文和姐姐很是懂得礼貌待人。

薛文上中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拿着几个瓶子去宋五家,进了院子,看见宋五背对着他在收拾废品。

薛文叫了声:“宋伯,您好!我这有几个瓶子,您看多少钱?”

宋五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子,看着薛文。

第一次这么近的面对宋五,看见他的长相,薛文吓了一跳,以前虽然看过宋五拉着车收废品,但是都没有认真的观察过他的相貌,就是想看也没办法看的太清。因为宋五常年穿着一套黑色的衣服和裤子,而且脑袋上还带着一个帽子,帽沿很低,快挡着上半边脸了。另外小伙伴们的爸妈经常说:“离那个收破烂远点,埋汰扒拉的。”

听见叫声,宋五转过身来,映入薛文眼帘的是一张稍微有点恐怖的脸。

宋五的头发快掉光了,只剩下几缕灰白色的在脑袋的两侧垂着。薛文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带着帽子了,不是因为头发少,而是因为有道疤痕从额头直划过左眼,疤痕很深,导致整张脸都有点变形了。宋五的眼睛半耷拉着,像是没睡醒的样子,嘴唇很薄,紧紧地闭着,整个人是削瘦的,有一点佝偻着背。

薛文那年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是由于家里的原因,成熟的相对较早,心里年龄远远高于同龄的孩子,虽然被宋五的长相吓了一跳,但是依然可以保持冷静,往前又走了几步,再一遍说道:“宋伯,我这有十几个啤酒瓶子,您收一下吧!”

宋五看了看薛文,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嘴里仍然冷冰冰的说道:“一毛钱一个,放到旁边的那个筐里吧!自己数,然后报个数给我。”然后没再理薛文,扭头继续忙乎手里的活儿。

薛文将瓶子小心翼翼的一个一个放到筐里,然后回头走到宋五的面前,说道:“宋伯,一共12个瓶子。”

“哦!”宋五答应了一声,站直了身子,从兜里拿出了一块二毛钱准备给薛文。

结果薛文“咦”了一声,蹲下身来,从宋五刚才整理的东西里,拿起一本破旧的书籍,喊道:“孙子兵法!还有战国策,三国演义,呀!还有西游记!宋伯,你这里这么多书啊!”

薛文好像已经忘了置身何处,像发现珍宝似的在大呼小叫着。

宋五愣了一下,看着兴奋的薛文,问道:“这几本书你都看过吗?”

薛文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脸有点微红的说道:“只看过三国演义和西游记,战国策没看过,孙子兵法看了一些,没看完。”

宋五看着薛文手里拿着的正是孙子兵法,便讥笑道:“为啥没看完?看不懂吧!小孩子翻翻小人书就好了,估计三国演义和西游记看的也是小人书吧!”

薛文脑门腾的一热,强烈的自尊心导致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瞧不起他。

“谁说的,我看的都是大本的,不是小人书!”

看着面红耳赤的薛文,宋五脸上仍然带着讥笑,问道:“那你手里这本呢?为啥没看完?另外看出来什么了吗?”

低头看着手里的孙子兵法,薛文的脸色仍然红着,“哼”了一声,说道:“还不是就只有一多半,所以我才没看完。”

“只有一半?”宋五笑了笑,这回不是讥笑,这让薛文心里舒服了很多。

“是啊!去年跟我爸回老家,在老家的抽屉里放着的,只有一半,而且还破破烂烂的,我没事就翻着看看。”

说着说着薛文才发现,宋五刚才在忙乎什么,原来不止这几本书。用两个凳子做支撑,上面放了块大木板,木板上确实放着十几本书,但是紧靠着凳子旁边的是两个纸壳箱子,里面满满的全是书,宋五正在将纸壳箱里的书拿到木板上来晒。

薛文有两大爱好,一是跑步,二是读书,什么书都看,捧着一本书可以不用吃饭,达到了痴迷的程度。

宋五“哦”了一声,顺势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笑道:“说说你看到第几篇了,有什么心得?”

薛文看到宋五脸上的疤痕随着笑意也抖动起来,有点瘆人,但是他却感觉宋五并没有那么可怕了。

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有点红了,薛文有点扭捏的说道:“那个残本正好写到第六篇——虚实篇。后来我听别人讲孙子兵法共有十三篇,但是一直没机会看完。”

说完薛文的脸上露出渴望的神色,宋五又笑了,继续说道:“随遇而安,强求未必是福!”

薛文挠挠脑袋,并没有完全明白宋五话里的意思。

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个烟斗,装完烟丝,用烟斗指了指薛文手里的孙子兵法,宋五说道:“你明白书里的意思吗?”

薛文摇了摇,宋五笑了,说道:“那你读它干什么?”

傻笑了两声,挠挠头,薛文说道:“我并不是都不明白,只是一知半解,另外的那半解我总会弄明白的。”

宋五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了,没想到老了老了,尽然在这穷乡僻壤发现了这么一块璞玉。

“你不是看到第六篇吗?那就说说你对虚实篇的一知是怎么理解的?”

“虚实篇嘛?哦!我记得那是讲如何通过分散集结、包围迂回,造成预定会战地点上的我强敌劣,以多胜少。其实里面很多内容我不明白,但是有一点我懂,以多胜少算什么英雄,要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才算豪杰,哼!”薛文说到后来不自觉的表达出自己的见解。

“哦!说说你知道哪些以少胜多的故事?”宋五越听越高兴。

“赤壁之战,五万对二十多万,孙刘联军打败了曹操,奠定了三分天下的格局;还有淝水之战,东晋八万胜前秦八十万,直接导致了前秦的灭亡……”薛文说的有点激动,笑脸涨的有点红扑扑的。

宋五笑了,等到薛文告一段落之后,又问道:“那你觉得曹操为什么会失败呢?”

这时候如果外面有人路过的话,看着一老一少,一坐一站,站在装满垃圾的院子里侃侃而谈,绝对想象不到二人正在谈论的内容。

薛文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慢慢的说道:“第一是骄傲,犯了轻敌的错误;第二是水土不适,好像很多士兵都病了,士气不高,怎可为战;第三、第三?对了!还有一点,曹操的内部并不是很团结,收了很多降兵在里面,还未能达到令行禁止的统一部署。还有没有,我想想,哈哈!忘了曹操最重要的一个错误,他中了庞统之计,把船连在一起,所以才有了火烧赤壁。呵呵!”薛文开心的笑着。

宋五眼睛亮了起来,稍微有点激动,平复了一下心情,想道:说的虽然片面但是一针见血,真是个好苗子。

薛文说完后,抬头看了看天色,便说道:“宋伯,那我就先走了。”说完有点依依不舍的将手里的孙子兵法放下,扭头准备出院。

宋五笑道:“薛文,你想知道真正的赤壁之战是怎么回事吗?你想知道草船借箭的真面目吗?还有在淝水之战中‘倒卷珠帘’战术起到的关键作用吗?”

见薛文回过头来,宋五指着木板上的孙子兵法,继续笑道:“你又是否知道?孙子兵法的真正涵义并不是支持战争,而是不战。‘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而在第三篇‘谋攻篇’中,孙子写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此乃战争的最高境界。”

薛文被宋五的话语吸引,不知不觉的走回来,眼镜里放着光,渴望的心思完全展露在脸上。

接着宋五跟薛文聊了很久,天南地北,古今中外,诗词古籍,听得薛文心潮澎湃,虽然很多都听不明白,但是薛文知道宋五讲的这些东西很吸引自己。从那天开始,薛文没事就往宋五的家里跑,像海绵似的从这个知识渊博的老人处不断的吸取养分。随着年纪的增长,薛文也知道了宋五并不是简单的老人,每次问到这块儿,宋五总是沉默不语,笑着抽着烟斗。

在薛文中专毕业的那年,宋五走了,走的很安详,在街道的登记中,宋五是孤寡老人,并没有家人,街道的工作人员在收拾他的遗体的时候,发现了一封遗书,遗书的内容很简单,一是交待自己的存款,除掉丧葬费后,剩下的全部捐给国家;二是自己的房子和房子里的东西都送给了薛文。

宋五死了,薛文很伤心,前前后后和老头交往了七年,虽然不是亲人,但是薛文却从宋五的身上感受到了温暖。在外人的眼里,宋五只是个收废品的老头,长相丑陋,工作低下,就跟那些废品一样,是一个没用的老家伙。

但是对于薛文来讲,宋五不单单只是一个老人,而是自己的良师益友。薛文的妈妈有病,爸爸孤僻,很少与薛文沟通,姐姐又是与他的年龄相差不多,薛文正处在成长最关键的时期,对于他今后性格的养成,这个年纪所接触的环境和人,都是至关重要的。甚至人生观、世界观、理想等等,薛文全部从宋五那里得到了正确的指引。

而且薛文从宋五那里还学到了让他一生都受益无穷的学识,这些知识他到现在也并没有全部理解,但是薛文知道早晚有一天会用到这些能量。

后来薛文从街道工作人员的口里知道了宋五的一点来历,宋五在那一场浩劫中被折磨过,家人都没有挺过来,唯有他坚强的熬过了最艰难的那段岁月,但是知道家人都不在的时候,心灰意冷,从很远的地方搬到这里来,简简单单在这里度过了余生。

薛文经常会到宋五的屋子里来坐坐,看看书,写写字。但是好景不长,因为宋五的房子是土坯房,时代已经久了,房屋质量逐渐凸显出来,就像是知道了自己的主人去了,所以也了无牵挂,慢慢的没了生机,最后成了危房。

薛文将剩余的书都搬回了家里,街道派人推到了房子,又将推到的土坯全都装车运走了,看着空空如也的平地,薛文有时就觉得跟宋五在一起的日子就像一场梦,坐在平地上宋五经常坐的那个方位,薛文笑道:“老头,你终于和这世上没有任何牵挂了,都说人去音存楼不空,你倒好,啥都没了!行了,老头,祝你一路走好!”

好像是冥冥中有了一丝回应,原本晴朗无风的平地上起了一股小风,在薛文面前转了转便散了,薛文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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