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从来不在景秋这里过夜。哪怕耿浩人在深圳,她还是坚持要回家。景秋只好把她送到楼下,看着她开车离去。
晚风袭来,惨白的路灯下,疏影摇曳。中秋刚过,夜凉如水。景秋穿了件短袖,立在那里,不禁伸手擦了擦胳膊。一阵凉意中,感到莫名的惆怅。他并不急着回家,便抬腿往小区中庭的景观带走去。
回顾所来径,说实在的,景秋没什么可抱怨的。如果大学毕业那天,就有人告诉他,八年之后的自己是目前的生活状态,他不会太失望的。有时候,连他自己也觉得,心底的种种不满足,可能只是气质里的多愁善感在作祟。每个人都觉得,正在过着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要的。可是,究竟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又有几个人真的知道呢?大家都抱着得陇望蜀的心态,踮着脚尖在往上够吧。
使他苦恼的,还有他和明月的交往。与一位有妇之夫维持亲密关系,并不像想象的那么浪漫。更不用说,他还认识她的丈夫。这倒不是说,这段关系给他带来了道德负担。已近而立之年,景秋早就把那种天真的看法丢到爪哇国去了。再者,明月比他还大了几岁。她的成熟和理性,可以确保这段感情不会给他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这种过于熟悉、以至成了一种习惯的男女关系,无形中加深了他对婚姻的恐惧。景秋当然明白,只要自己找到合适的对象,结了婚,他和明月的关系就会自然而然地结束。以明月的为人,甚至会衷心地祝福他。然而,对现在的他来说,那不过是用一种痛苦替换另一种痛苦而已。
回到家,景秋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打开电脑,开始工作。他先给兴亚的策划案写了几个要点,接着打电话给组里的策划小丁,交代他周末加班,务必把策划案赶出来。又怕他无从下手,便把类似案子的资料找出来,给他做参考。忙完这一切,抬眼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于是,抓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爬上床,倒头便睡。
一夜无梦。醒来,阳光把窗帘照得透亮。
景秋揉揉睡眼,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流进来。窗外是一个透明的秋日,天高云淡,绿树如海。远处传来车流划过马路的声音,忽高忽低,有节奏地起伏着,像极了这座城市在呼吸。
洗漱完毕,景秋跑去街对面的咖啡店。吞了个面包,喝了半杯咖啡,顿觉神清气爽。充足的睡眠,填满了的胃,口舌之间的甜味儿,加上暖融融的阳光,让他觉得浑身充满了正能量。
景秋端着咖啡,拉开玻璃门想往外走。只见一个穿高跟鞋的女人快步掠过门廊,大胸挡住了街景。他目送这个着装领先潮流二十年的女人远去,不禁笑了起来,心说,“这是个好兆头!”
这时,兜里的电话震动了,是老胡打来的。
“大哥,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微信微了你半天也不回,怎么回事啊?你不会想放我鸽子吧?”
“怎么可能!”
景秋这才想起,今天得去吃老胡女儿的满月酒。一直觉得这事儿不会忘,就没添进备忘录,结果近来事儿多,忘得一干二净!还好老胡打电话来催,要不这次可真把他给得罪了。
心里翻着旧账,嘴上接着说,“刚过十一点,不用去那么早吧?微信我没看见,手机静音了。”
“知道你老人家是大忙人,所以才提前几个星期约你的档期啊!”老胡说,“我跟你说,老唐来了,问起你呢,一定要到啊!”
“瞧你胡老板这话说的,必须到啊!马上动身……驾!”
“别扯了,赶紧的!对了,要跟老唐说两句吗?”
“一会儿就到了,见面聊吧。”
景秋挂了电话,心说,这满月酒到底在哪儿办呢?老胡是打电话通知的,一点儿线索也没留下。这下倒好,只能求人了。翻出赖一茹的电话拨过去,还占线。景秋也不再找别人,上了车,往市中心开去。
老胡交游广阔,又爱热闹,一场满月酒估计也能办出大场面。首先,馆子肯定不能差。其次,来人既多且杂,一定会选在大家都熟悉地方,停车还要方便。这么一琢磨,十有八九是在观前街这种地方。要不就在他家附近,反正大方向一致,往那边开准没错。
车刚过一个红绿灯,赖一茹就回过电话来了,还是那副听了让人腻歪的甜嗓:“林景秋!我这是交了什么好运了,能接到您的电话!”
“这么久没通电话,一开口就挖苦我!”景秋笑说,“同志,这样不好!和谐社会,人人有责。”
“嘿嘿。你先别说,我猜猜你找我什么事儿。”停了几秒钟,一茹接着说,“我知道了!是想问叶佳琪去不去吃老胡女儿的满月酒吧?”
“还真不是。”景秋压根儿没想到她会哪壶不开提哪壶,淡淡地说,“我是想问,这满月酒咱们去哪儿吃啊?”
“哈哈!你连这都忘了,真是老胡的好哥们啊!”一茹说,“吃完饭请喝咖啡陪逛街,我就告诉你!”
“你这是在给我发福利啊!何乐不为?”
“既然你这么爽快,我也厚道点儿,买一送一。吃饭呢,是在乐桥的贵宾楼。再有就是,叶佳琪不来。——是不是挺失望的?”
“……”
“说实话,上次你真不该那么做。老胡老婆把你恨死了!”一茹滔滔不绝地说,“不过,大家面儿上不说,私下里都觉得,你这么做挺爷们儿的!我就说啊,一直觉得你蔫了吧唧的,想不到发起狠来还挺给力!跟你说,早给我看到你这么阳刚的一面,可能就没我们家老张什么事儿了……”
景秋听她絮叨这些事儿,心里烦闷得很,就说,“马上到了,见面聊吧。”
挂了电话,只觉四面都是佳琪的影子,耳畔仿佛还有她的声音。街景变换之间,景秋忍不住想,就在此刻,他们还在同一座城市生活,可惜早已成了陌路。
前方亮起了九十秒的红灯,景秋打开车窗透气。街边店铺的大喇叭拼命吆喝着什么,他听而不闻。他有点儿埋怨自己,为什么偏要打电话给赖一茹呢?这位大姐是个热心肠,只是,往往热心过了度,变成了闹心。
“佳琪”这个名字,已经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那么久,那么久——久到以为彻底忘记了,没想到,还是不能经人提起。人的记忆有时候真的很顽固。想记的记不住,想忘的忘不了——这制造了多少烦恼啊!
景秋叹了口气,红灯闪了几下,绿灯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