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吴琛举起脏兮兮的玻璃杯,说,“我敬敬你!”
“别客气,”景秋笑说,“你既然打算去南京了,就把苏州这边儿的女朋友们都交给我吧。我保证,一定帮你把她们照顾得好好的。现在不忙,回头做个表格,把基本资料都填上,发我邮箱就行了。”
“去你的!”吴琛正色说,“我是认真的。进公司这么久,你一直挺照顾我的。我不是白眼狼,全都记着。就像今天中午,除了你,谁还会记得给我热一份盒饭?连我组里那帮人,见到我都跟见着鬼似的!来,喝一个!”
“照顾是谈不上,互相帮助吧。”
“说实在的,离开公司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吴琛干了杯中酒,说,“这一行做了这么多年,我也厌倦了。现在行业不景气,正好换换。我堂哥在南京做医疗器械生意,几年的功夫,已经是千万身家了。我去他那里碰碰运气,不见得比在这儿差。再说了,老郑还多发了我半年工资做补偿。我要是早两个月主动辞职,还捞不到这笔钱呢!”说完一笑。
景秋笑说,“这么说,这顿饭应该你请才对啊!”
二人都没什么胃口,吃到一半就饱了,起身离开。
出门一看,正是华灯初上时候。轻微的雾霾,在昏黄的灯光下形成了拖影。街上汽车连成了长龙,车灯亮着,像无数怪物的眼。堵车导致喇叭声此起彼伏,令路人也跟着一道烦躁。
有人在道旁的香樟树上披上了彩灯,闪亮起来,俗不可耐。二人走过火树银花的街道,景秋问,“要不要去喝一杯?”
“算了。”
景秋笑了,说,“我忘了,你还有不少分手事宜要去处理。”
“不跟你扯了!”吴琛正色说,“他们到处说,我离职是因为陈怡,你信吗?”
“当然不信了!我还不了解你?”
“你明白就好。现在换你做兴亚的案子了,小心点儿!”吴琛欲言又止,说,“算了,不提那些糟心事儿了!你送我回公司拿车吧。”
见他不说,景秋也就不问。
把吴琛送回公司楼下,目送他驾车离去。景秋心说,老唐在外边赶场子,早早回家也没事儿,不如上楼看看。
现在是晚上七点半,公司依旧灯火通明。这种行业,加班是家常便饭。从总公司外派来的,家人不在苏州,下了班无处可去,就在公司里消磨时间。还有许多单身的小年轻,回去也是孤独寂寞冷,不如赖在公司,大家一起乐呵,混顿免费的晚餐吃吃,还能给上司留下积极向上的好印象。
景秋刚进公司的时候,受过小苏的提点。他不反对加班,但反对有害无益的加班文化。在他,事情不做完就不下班,手头无事就按时下班。一开始,见别人都对下班铃听而不闻,只好一个人揣着忐忑的心,悄悄溜出门。后来,明白上司看重的是工作成果,并不理会这些琐事,就大摇大摆地走了。但显然很多人还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转到自己组里,发现小丁还在,就问他,“还没走?”
“没呢!”小丁说,“秋哥,看一下耀辉做的邀请函!”
景秋凑过来扫了一眼,说,“回头让他把兴亚公司和星运城的LOGO调得更醒目一点儿。”
“好的。”
“定稿了就发给陈怡,赶紧印好发出去。”小丁点点头,景秋问道,“晚饭吃了吗?”
“吃了!小敏去买了全家的便当。”
“伙食不错啊!”景秋笑说。
“郑总带着一帮人去外边吃了,”小丁也笑了,说,“那才能叫‘伙食不错’吧?”
“忙完就早点儿回去吧,”景秋说,“别为了公司报销的那点儿打的费熬到十点了。明天拿票来,我给你报!”
“这可是你说的!”小丁忙说,“我去找小敏来做个见证。”
“不用找她了,”景秋笑说,“我给你们创造一个机会:你先把她送回去,然后回家。”说着,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车费我出。”
小丁拿了钱,说,“我能换个人送送不?”
景秋懒得理他,径直往办公室走去,说,“别忘了把找零还我!”
到了办公室,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双脚搁在桌面上,随手拿起海燕送来的剪报翻看。大半年来兴亚项目的企划作品,厚厚一本。景秋逐一浏览,心说,总监阿龙尽管性格孤僻,不爱俗务,但专业水准不容置疑。
一边翻着,一边考虑后续的创意方向,只见小敏推门进来,说,“秋哥,小丁说的是真的?”
“当然!”景秋说,“下班之前,麻烦你帮我冲杯咖啡,行吗?”
“没问题!”小敏笑得很灿烂,说,“不过,这个点儿喝咖啡不好,我给你泡杯红茶吧。”
景秋点点头。几分钟之后,小敏拿来一杯红茶,搁在桌上,便跟小丁一起走了。二人来打招呼,景秋笑说,“‘夫妻双双把家还’啊!”一句话,把他们俩说得脸红起来,默默走了。
景秋心说,九零后也不都是网上说的那样啊!
可见,很多时候,标签是不靠谱的。但自己每天做的,正是贴标签的工作。看看手里的剪报,到处是“稀缺”、“绝版”、“珍稀”、“私藏”一类的词语。可是,人们不仅需要标签,而且热爱标签——大概我们都喜欢生活在一个简化了的世界里吧。在那个世界里,快乐和痛苦都明明白白的。只要还能消费,一切都不用担心。
景秋端起桌上的茶,趁热喝了一口。看着眼前这些“作品”,不禁想起高考填志愿的事儿。那时整天想着要写最伟大的中文小说,非念中文系不可。结果,上了大学以后,听的第一场讲座,老教授就慢吞吞地说,“我们中文系不培养作家,……”现在想想,真是有趣,但当时有种误上贼船的感觉。到了毕业招工作的时候,就有点儿悔不当初了。
景秋是从“文案”开始做起的,用英文说,叫copywriter,特别直接,看了让人伤心。他跟常毓说过这事儿,她笑了,说,“你还真是‘很傻很天真’啊!”入行这么久,景秋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写过多少广告。他打心眼里怀疑这些“作品”的价值,也就无心把它们整理、存档了。就连电子档都是随做随扔,找不出多少了。
当然,公司有专人负责档案,所出的作品全都留有剪报,电子档也都刻了盘。真要找的话,不愁查不出来,只是没那个必要。今天翻看剪报,景秋忽然心有所感,觉得那些东西也还有点儿意思,便打算叫人把自己的“作品”都找出来,复印、刻盘——不说将来跳槽有用,留个纪念也好。
转念一想,这些“作品”,才是他的青春最真最好的见证,不禁有点儿心酸。抬眼看看窗外,幽暗的城市中,点点微弱的星火背后,在在是这样或那样的人生。随便挑出一个人,把他或她的故事写下来,都是一段传奇。
不是故事需要人,而是人需要故事。“讲故事”这一系列,不但值得做下去,而且可以收集起来,最后印成一本书,给每个客户一本。那些潜在的客户,也会在这些故事中,找到想象中的自己……
景秋想到这里,赶紧正襟危坐,把这个想法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