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明皱眉，心说这反应，莫非他对修行没有兴趣么？他想起当年自己初入修行的时候，更觉得不可思议，世间难不成真有对修行不置可否的人？
他笑说：“修行自然有诸多妙处。御风而行一日千里，点石成金捏土为玉，移星换斗晓古通今。这些终归是虚的，修行最大的妙处，在长生不死与天地同寿。”
“如此，可愿意修行么？”
马钰笑说：“我家不过是几步长宽，田地也不过是出门左转一里的路，用得着什么御风而行？我也不做买卖，我也没什么亲戚，农忙的时候整天待在田里，农闲的时候便晒太阳，也是极好的享受。就是有一日千里的本事，我也不愿意去。”
“至于点石成金捏土为玉，更是不必。咱小老百姓的，吃穿用度都能在田中得到。一年兴许都花不了一两银子。钱财再多有什么用处？何况财是万恶根苗，可不能有太多。”
“至于移星换斗博古通今，有时进城也见城门口那些算命的说过。你瞧瞧那些博古通今的都去算命了，实在上不得台面。”
“最后长生不死？嘿呦，咱更是没这打算。我就打算再过几年，娶一房老婆，生几个孩子，侍弄几亩薄田，平平淡淡的过日子也就是了。几十年后，我寿终正寝，只须一捧黄土，几个后辈，几件祭品足以，可不敢奢求什么长生不死呦。”
三明脸色有些难看：“这么说，你是不愿修行了？”
马钰笑着点头：“前辈看得起，是咱荣幸，可咱胸无大志，实在没这福气。”
三明阴晴不定，心中更是难言。别人不修行也就罢了，他若不修行，实在是对资质的浪费。且若他不能成为人族修士，那就八成要入妖族。
那时候，即便他再怎么周旋，要保不了他的性命。
不说别的，为了保命，绑也得把他绑走：“恐怕，这由不得你了。若是你不修炼，免不了一死。”
马钰浑身一哆嗦，紧张得攥起拳头，挺着腰尽可能离他远了：“你要杀了我？”
三明见他模样不由好笑，原以为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刀斧加身连眼也不眨一下的，原来一直是硬挺着，如今一番交流心气已是泄了很多：“我若要杀你，何必等到现在？我是要你修行，是要救你性命。”
马钰挑眉：“怎么说？”
“你服了乱心丹。乱心丹不是毒药，乃是修士渡劫宝丹。只是你是凡人，承受不起乱心丹药力，才有之前的症状。也因他不是毒药，我也只能压制，解不了它。”三明拿食指敲桌子，一下一下，听得人心烦意乱：“除非你入修行，依靠自身实力压制，否则当它解脱束缚，你唯有两个结果。”
马钰听得后背发凉，冷汗淋漓，战战兢兢：“哪两个？”
“要么死。这是最好的，一了百了。要么疯魔，杀尽你眼前的所有人。到时候先遭难的，必然是这灵明村了。”
“啊？！”马钰猛得站起，攥着他的胳膊，六神无主：“这……这是真的！？”
三明点头，心中却不以为然。乱心丹之劫虽然麻烦，却不是无解，只要修行压制还是很容易的，至于这么惊慌么？
忽又想到马钰再怎么资质逆天也是个凡人，见识有限，有这惊恐反应倒也正常，便安慰说：“不必惊慌，不必惊慌，乱心丹虽无解药，压制却不难。只要修行，一切迎刃而解。”
马钰稍稍放心，可又想到一事：“可那明非道人？”
三明心细如发，这一提醒才恍然大悟：“你是怕修行后明非道人的追杀？”
马钰点头：“修行了，躲不开明非道人的追杀。不修行，不知什么时候就要疯掉，最后终归要被人除魔卫道。左右逃不过一个死字。”
三明沉吟半晌，忽而笑说：“若要平平安安修行，倒也不难，只须入一名门大派就好了。”
马钰苦笑说：“道长别说笑了。不说天下间名门大派难寻，凡俗如此，更别说仙门了。就是寻到了，要进去也不容易。我体质虽然有些灵异，可想必还没到顶尖吧？”
三明笑说：“能否加入你不必担心，凭你的体质，若非你的身世奇特，该是天下所有门派都要争抢着要才是。至于名门大派，也不必远了，近在眼前就有一个。”
马钰上下打量：“莫非是道长？说来，我还不知道长是哪门哪派。这天下修行道又有几门几派呢？”
“也罢，总归你也要知道，就说于你听。”三明施法立起一道隔音屏障：“修行道中门派，有一山二宫三仙境，一池一海九重天的说法。”
“一山是昆仑山。二宫是玉虚宫和碧游宫。三仙境说得是青城山、龙虎山和天姥山。一池是瑶池。一海是星宿海。九重天说得是九重天宫，又叫九重天阙。”
马钰听着这些名字，有些熟悉，有些陌生，一时间有些恍惚：“这玉虚宫是在昆仑山上的？碧游宫是不是在金鳌岛？上面有个通天教主？这青城山是不是出剑仙？龙虎山上有个张天师？瑶池里有个王母娘娘？星宿海里有个喜欢用毒的星宿老怪？九重天阙？九重天阙倒是没听说过。”
“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三明听得比他还恍惚：“昆仑山上是有个玉虚宫，但那可不是门派。门派玉虚宫是在首阳山上。碧游宫也不在金鳌岛上。我甚至根本没听说过这岛。它在蓬莱岛，更没有什么通天教主。青城山上自然出剑仙，可这青城山离此地万里之遥，你是听谁说的？龙虎山上姓张的有，可天师我可没听说过。嘿，天师是何等尊贵的称呼？龙虎山上要有人自称天师，就是龙虎山门人愿意，天下修行同道也不愿意。瑶池倒是个女修门派，可王母娘娘？从没听说过。星宿海据说上古流传下来的门派，修的是正道，行的是正法，可不修毒物，也没有什么星宿老怪。”
“你这些似是而非的，都听谁说的？”
马钰僵笑：“道听途说，道听途说而已。”
三明见他说得含糊，料有不尽不实的地方，但想到他终归是个凡人，凡人中间的神仙传说也多有臆断猜想的地方，便不再放在心中，只是嘱咐：
“以后碰到修行同道，说话得谨小慎微才是。像你之前说星宿海的话，若是让星宿海的人知道了，说不得要问你个侮辱师门的罪过。到时候被教训得皮开肉绽，你说冤是不冤？”
马钰点头称是：“道长教训得是。”又问：“莫非道长是其中门派的？”
三明笑说：“有些渊源，却不属于这九大顶尖仙门。倒是那个明非道人，是碧游宫的长老，修为高深不说，弟子也是众多。”
马钰僵笑：“那道长还说什么‘近在眼前‘？道长或许修行高深，可论势力，恐怕也难在碧游宫手下保住我的性命吧？”
三明嗤笑：“我什么时候说是我了？”
“那是？”
“明非道人。你要成为他的弟子。”
马钰惊得后跳一大段距离：“你是嫌我死得不快么？让我做他的弟子，用不了一年我墓前就长草了！”
三明示意他安静下来：“镇静！镇静！修行重在修心，我这么做自然有这么做的道理，你也不必这样惊慌。”
马钰冷笑：“那我倒要听听你的道理。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哪怕是等着疯掉，我也不会做入虎口的羊。”
三明忙着安抚：“你可真傻。真的。明非道人不是不知道我来见你，却依然喂你吃了乱心丹。这乱心丹并不致命，有我出手你清醒不过是盏茶的事儿。你以为，他为什么多此一举？”
不等他回答，三明便说出答案：“就是为了让你疯掉。他威胁你，一旦踏足修行，他便杀你，让你不敢修行。而不修行，你疯掉不过是早晚的事。只要你疯了，杀了人，他就有理由了。”
马钰心中有所想，可不敢相信：“理由？什么理由？”
“杀你的理由。”
马钰怒而要掀桌，被一旁的三明摁住：“我招他惹他了？我好好地在村子里种地过活，我招他惹他了？！他凭什么要杀我！”
三明高深莫测：“正如你之前所说，进是死，退也是死。好在，还有一条生路，就是去他身边，到他眼皮子底下去。”
马钰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路渐渐明晰，一个想法若有若无闪现：“莫非……他不能光明正大杀我？”
“不仅不能光明正大杀你，也不能毫无理由地杀你。”三明纠正说：“你若疯狂，那不必说，自然要杀。你若修行，总有些阴毒的手段让你走火入魔而死。但你若成了他的弟子，甚至不用成他的弟子，只要入了碧游宫，他便不能杀你。一旦你死，他就脱不了干系。到时候别说是他，就是碧游宫恐怕都要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怎么会？”马钰听得震惊：“莫非是我的身世？我身世这么厉害？”
三明笑着摇头：“不可说，不可说。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话说到这儿份上，你的选择呢？是去修行，成为碧游宫弟子，还是依然做个老农，等着未来某个时候疯掉？”
马钰苦笑：“我还有别的选择么？自然要听从道长，去碧游宫修行。”
三明大笑，拿出一颗种子来：“这种子是我神通所化，你将它吃下，关键时候可以救你一命。”
马钰看了他一眼，见他眼底坦荡毫无异色，便吃了。三明大笑，又说了会儿闲话，说定升仙会之后再来，到时带他离开，便走了。
见他走远看不见人影，又等了好久，料想他已观察不到，马钰伸手在牙缝间抠饬，从牙缝间抠饬出种子来。
这种子平平无奇，黑不溜秋像被炒糊了似的。之前乱心丹是没法反抗，且那丹药入口即化根本没容他作为。如今一颗种子，他得留个心眼，免得再不知什么时候被坑了。
要想不被坑，得找个懂行的问问。
他打开衣襟，露出贴身的一根红绳。拽出红绳，底端拴着一颗玉珠。玉珠上有沁色，显然埋在土里有些年头。但玉珠翠绿，其中有些红的黑的杂质，卖不出好价钱。
马钰贵之如珍宝，攥在手里，闭目凝思，脑海中观想玉珠。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说话：“你怎么又来了？有事？”
他睁眼看去，眼前是黑的天地。黑的天地里，只有一块石碑清晰可见。石碑上无字，上有团龙云顶做盖，下有龙子霸下背负。说话的就是龙子霸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