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审视的目光掠过燎墩时,不禁心头一喜,眸子立即光芒四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澈,都明亮,那是他身先士卒引以自豪的疆场代表作。他要以燎墩之战激励全师将士,鼓舞他们二进新疆的勇气,要多打燎墩那样的漂亮仗,夺下首府迪化,把金树仁一声拿下,然后顺理成章把新疆的省主席做了,把边防督办也当了。那样一来,他就是一人(蒋介石)之下,万人之上了,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就像当年的叔父马麒,一句话,免了他马仲英的死罪;一句话,让他当了副营长;就像现今的蒋介石,一句话,收编他的散兵游勇为名正言顺的三十六师,要粮有粮,要饷有饷;一句话,让他这个一直自任司令的山大王成了身佩中将军衔的国民军师长。唉,官还是越高越好,权还是越大越美啊!
亢奋不已的尕司令正想入非非,忽闻门启之声,他异常警惕地厉声喝问:“谁?”一个急转身拔出了手枪。
“你姐夫么是谁?”马虎山举双手笑吟吟地回话。
马仲英确有些生气,嫌这个胆大妄为的亲人坏了他如痴如迷的那份好心思,真是不速之客!他边收枪边问:“马旅长,为何不报告?敲门也行啊。”“好啦!我的尕司令,别那么一本正经好不好?有旁人,我称你一声尕司令,或是尊一声马师长;关起门,你得尊我一声姐夫。好啦,别周武郑王的摆谱端架子啦,一时高兴,忘了喊报告,还当是自家的门,这么一推,就进来了。大概是搅了你的好梦,又不是搅了你玩女人,看你满脸的不高兴。不是我自讨没趣,是你姐叫我来的,正儿八经请新编国民军三十六师师长回家吃顿饭。赏脸吧,我的小舅子,我的大师长。走。”马虎山说着便伸手拉扯。
马仲英抡摆着袖口,实话实说:“姐夫,不是刚聚过吗?这肚子还没沉下去,往哪儿装呀!盛情兄弟领了。要不改日吧?啊。”“那不行,我就算逑了,拉倒,是你大师长手下打旗旗子跑龙套的,当差的,你不赏脸也罢;可你姐亲自下厨,特为你做的粉汤,你总得去尝上一口吧。要不,你亲口对她吭个声,也成。如若这样,让我一个人回去,说我请不动,她不信咋整?还忍心让我跑趟趟?”马虎山唠叨个没完。
“好好好,跟你走行不行?”马仲英不耐烦地应允道。“早该如此,何必我多费唾沫。五年前,你牵头起事,我甩下你姐,第一个响应。如今做了师长,就是做了省主席、总司令,也得给她一个面子,兄长如父母呀!我的好兄弟。好了,不多说了,你学习好,书也比我读得多。”
马仲英心想你烦不烦呀,总爱称大唠叨这些,没完没了的。这么一走神,不知不觉到了姐姐家门口,竟习惯性地喊了一声:“报告。”马虎山笑着一推,说:“进吧,又不是马麒的军营。”便转声走了。
马仲英哑然一笑,也觉得有点失态,向自己的亲姐姐报什么告?不待他笑波逝去,已和姐姐迎了个照面。
热情洋溢的姐姐让他坐在方桌左侧。此刻,他才发觉有些异样,屋里不见一个外甥,他的对面竟坐着一位陌生的大姑娘,生怯怯礼节性地起身,羞羞答答,好不自在地再次落座。他敏锐的目光早已将姑娘的容貌如画摄下,发若浓云,面若银盆,目若黛珠,肤若新粉。是不是倾城倾国,他说不准,反正,他平日很少在意年轻女子的姿容。虽说没有比较,便无从鉴别,但他以为这女子已十分可人。
粉汤端上来了,姐姐将两个大碗中盛得满的摆放在兄弟面前,将盛得浅的摆放在姑娘那儿,自己落下惟一的小碗,便喋喋不休地礼让起来。
懵懂一时的马仲英,此时才猛然想起马虎山,说:“阿姐,姐夫怎么不来吃?”“你别操心他,美美实实喋了两大碗,他是没处日囊(吃)了。”“阿姐,兄弟刚聚过餐,吃不了这么多,咱俩换一下吧?”“要换,你就跟这妹子换。我也刚陪你姐夫吃了一大碗。现时陪你们,也该算是舍命陪君子了。”“阿姐,要不给你拨一点,实在吃不下。”“要拨给这妹子拨,咋搞的?给她盛少了。我是一丁点也加不了啦。”
马仲英哪好意思给一个陌生女子拨饭,只好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其姐趁他不注意,不时地将自己碗中的肉夹了过去。马仲英无奈,只得回夹于姐姐碗中。而姐姐呢,又将肉复夹于姑娘碗中,致使姑娘左右为难,落个面红耳赤。这一面红耳赤,竟使粉色肌肤白里透红,愈发妖娆动人。
马仲英见状,好不难为情,一时羞赧不语,拘谨的形容无以复加,哪像个叱咤风云的虎将。为了不剩饭,他硬撑着吃完一大碗粉汤,憋得满头满脸都是汗。
阿姐适时地将手巾递在他手里。马仲英拭汗时不由瞥了那姑娘一眼,羞怩的她虽没剩饭,也憋出一脸热汗,额头和两腮汗珠晶莹,乍看乍像雾水中绽放的一朵雪莲。
姑娘很有眼色,利利索索地收了桌上的碗筷,一溜烟去了,走姿姣美,兼有一副好身段。
阿姐笑呵呵地说:“兄弟,这女子咋样?”“哦,不错,不错。噢,阿姐,你是在给姐夫物色小婆呀?”“胡说!我细细没干的了,紧防慢防还怕他偷鸡摸狗哩,你姐又没傻。我是在给你物色哩!兄弟,刚拉队伍时,你年纪尚小,顾不上,就算逑了;而今正规军师长当上了,也该娶房太太了。再说了,你比我才小三岁,我都三个娃了,你也二十三岁的老小伙子了,还连个女人身子都没沾,连个蛋芽芽都没有,难免娘老子挂念。趁进兵新疆还没成行,就把她娶了吧。这女子贤惠能干,又漂亮,又温柔,陪侍你没说的。再说了,人生在世,少不了儿女情事。娘老子不在身边,姐姐就给你做主了。”
“阿姐,你的好心我领了。可我现在顾不上,也没娶婆娘的心思,等干成了大事,再说吧。”
“莫承干大事就娶不得老婆?没听说。”
“阿姐,不是娶不得老婆,是怕娶老婆误大事。汉代名将霍去病,他七败匈奴,战功赫赫,晋封冠军侯。汉武帝要给他盖宫殿赐美女,他都谢绝了,他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当时北方匈奴经常侵拢边境,烧杀掳掠,为害久远,成了朝廷和百姓的一大祸害,一大心病。把匈奴赶得远远的,是当时国家的头等大事。霍去病立志赶走威胁百姓生命财产安全的匈奴,不达目的,决不成家。兄弟要效法他,先干大事,后成家。”
“你非要坐了新疆才成家?兄弟。”“就算是吧,阿姐。”“我不信,娶老婆能耽误了干大事?”
“阿姐,你不信我信。远的不比,就说咱马家家族里的马廷骧吧,他原本凉州镇守使,不知交了啥好运,老蒋把他看上了,突然间委任他做国民军十五路军总指挥,那是多大的官儿呀!咱回回里数他官阶最高了,下辖两个纵队,四个师,你想他权有多大,人马该有多少?真是天上掉馅饼!可惜呀可惜,马廷骧到北京后,不知珍惜,不思进取,不及时整编队伍,不抓紧编制花名册上报中央,以至耽误了大事。阿姐,你知道马廷骧他在北京干什么吗?”
“我就知道做饭哄娃,咋会知道!”“嗨!”马仲英至今尚惋惜不迭,他接上说:“他泡在北京八大胡同的大染缸里,成天搂着美女花天酒地,硬是把到手的好机会给葬送了。老蒋一看马廷骧不是个干大事的人,三个月后,下令撤去他十五路军总指挥之职,追回所领的军需和款项,好事就这样泡汤了。唉!他若不贪色,不被撤职,你兄弟早就是师长了,说不定都当副总指挥了。唉!阿姐,世上的男人谁不想娶媳妇?还挑着捡着娶漂亮的哩。有人还娶好多哩。娶了俊娘们儿吧,难免恋家,难免分心,难免怕死。还是光棍一条好,谁也不牵挂,说走就走,说打就打,干脆利落,不婆婆妈妈,不拖泥带水。”
马虎山端着茶杯走了进来,无奈而惋惜地说:“娃他舅,就这样把花绷棱登的女子打发了?太、太可惜了。你也该有个美姣娘陪陪了,有美人陪上睡觉可歹了,你就从来没试过?唉!”“去你的。”马仲英刷地红了脸,狠狠砸了马虎山一拳,沉着脸说:“你可别胡来,啊,别以为我是你小舅子,当心我收拾你!”马虎山的锅刷眉一纵,似笑非笑地说:“在你眼皮底下,我哪敢呀!”“该收拾你就收拾,兄弟,别惯下他那瞎松毛病。”阿姐乘势帮腔施威。
马虎山有意转移话题,说:“他舅,我看你和杨波清他们合得来得很嘛,才打了几天交道么,就真的如鱼得水?”
“咋的,你吃热了?别吃醋,招贤纳士嘛。”“我不吃热,也没吃醋,只是太便宜了他们,既不是起兵当初的老人手,又没立下尺寸之功,啪的一下,秘书长、参谋长、军训处处长、军法处处长的位子都给了外人。我们一开头跟你打旗子、拉队伍,出生入死没回数,才弄了个旅长当当;他们八字还不见一撇,就可价跟我们平起平坐了,也那个太容易了吧?”
“嗳,不拘一格用人才嘛。孔明一出山,立马当了刘备的军师,指挥全军作战,连刘备也照样冲锋陷阵,那又咋说?别狗肚鸡肠的,别乱嘀咕,啊,小心离间军心。”
“不是我乱嘀咕,倒是你要小心,别弄个大权旁落,成了阿斗。最牢靠的是亲人。”马虎山不甘心地补充叮嘱着。
“你放心,我心中有底,最亲的不就你和仲杰吗?再信任谁,也超不过你们。干好你的旅长吧。我走了。”
马仲英一走,女人边给丈夫添茶边说:“顶好的女子,送回去可惜了。”“他舅没看上?”
“我看他舅的那眼神,八成是看上了。可他要干大事,不像你,逮着女人就狼吞虎咽的,不分个场合,不捡个地方。仲英真像个干大事的材料。”
“那就别急着送走,先养着,看时候,等机会再说。咳,他这人咋就死顶,吃了今日没明(日)。娶老婆影响你的啥事吗?睡过就走,又不把女人拽在裤腰带上,挡挡挂挂的,冉冉洼洼(不利索)的。”马虎山低下高大的身躯,亲吻着女人道。
“那就养着,你可别打歪主意啊!我老早警告你。”“哎呀,你想哪儿去了,借我三个胆子,也不敢想那非分之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哩,只要你不嫌我狼吞虎咽。”“老夫老妻的,谁嫌你来。”
马仲英正同下属议论二进新疆的大事,马世明、马全禄的快马信使一拨拨送来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焉耆、库车、阿克苏等地暴动频频;迪化南山拉队伍、搞军备的活动如火如荼;马世明又夺达坂城,马全禄又准备再围迪化城,迪化周围遍地起火,就欠大军去摧枯拉朽。
马仲英飞快地浏览着一份份快报,不禁竖起拇指夸道:“嗬西!马世明、马全禄绝对好样的,不负重托,不负厚望,干得比我想像的还好,八十二个人,一年多光景,竟干出了千军万马的大事,真了不起!儿子娃娃,英雄,真正的英雄!”
“出兵吧!马师长,有马世明、马全禄他们做内应,保准一路顺风,马到功成。”张雅韶立起身来郑重其事地提议。
“就是,出兵吧!”在场人无不响应。马仲英面对众口一词的请战,再也按捺不住一直冲动着的那颗求胜之心,起身发出命令:“那就四月八日出兵。”张雅韶提醒说:“这么大的军事行动,总得开个像模像样的誓师大会吧?”“当然要开,还一定要开好。咱们现今不比从前了,是正儿八经的国民正规军,这次出师,一定要面貌一新。”杨波清接上话茬儿试探:“马师长,要说面貌一新,该不会仅仅指军旗、装备一新吧?”“那一一那当然。”马仲英经此一问,始知对面貌一新并不曾做过深层次的思考,在愣怔的一刹那,他得到了启示,领悟道:“当然,部队的风貌也要一新,军旗所指之处,不滋事,不扰民,不害民,让百姓看得到、感觉得到,我马仲英的人与从前大不一样了,他们不必怕,不必躲,各干各的,安居乐业。”
“这很好。马师长,部队果真有如此精神风貌,那与从前肯定大不一样,百姓还会躲吗?欢迎还来不及哩。”
“张秘书长,你是总顾问,照这个意思,你在誓师会上讲。”马仲英被杨波清的高度评价所鼓舞,当即授权张雅韶讲话。
“不不不,马师长,五千将士的誓师大会,要号召他们干惊天动地之伟业,我怕是讲不好,有负众望,有违师座本意,误了大事。还是要劳师座大驾,你讲有用,一个萝卜一个坑,一口唾沫一个钉。你讲罢了,我可酌情补充几句,啊。”张雅韶明智而委婉地谢绝。
“那就请诸位参谋参谋,还要讲些啥?”马仲英坦诚无忌地征求意见。杨波清缓缓地说:“每个人清早出门,必先想清楚,我今天干什么?怎么干?才能把事情干好。那么当兵的要誓师,也必先想清楚,我要去打谁?为谁去打?这仗值不值得打?想清楚了,搞明白了,才有动力,才有旺盛的士气。是吧?马师长。”
“是这样。我当初树旗成立自力队,继后是黑虎吸冯军,很明确,就是想把冯玉祥的国民军从甘、宁、青赶出去。所以举兵之初,就三攻河州。虽然失败了,可曾拥有三万之众啊!至于去打谁?金树仁还在台上,自然是打他。要说为谁去打?还是那句老话:‘我以解放伊斯兰兄弟的名义,先解除哈密同胞的大难,再解除迪化同胞的大难,直至拥有整个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