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再救陌路人(1)

二更时分，冯特民从回民巨商韩玉书家里走出，匆匆赶路之际，从巷道里窜出一伙蒙面人，手持短刀截杀不懈。

冯特民使出浑身解数，竟难以脱身。被困核心的他，汗流浃背，心想不好，我一人丢命事小，千万不可叫伊犁革命毁于襁褓之中。暴动尚有一天时间，这刺杀便发生在为首者身上，岂不要重蹈迪化起义之覆辙？天哪！谁人救我？

正在危急时刻，赶来一彪形汉子，从腰间解开绕身柔韧之宝剑，一阵旋风似的拼杀，击垮敌手，正欲斩杀倒地者，冯特民吼叫：“剑下留人，请挑去蒙面布。”

彪形汉子将倒地者黑色蒙面布一剑挑去后，冯特民大吃一惊：“你，原来是你一一春竹铭！”

彪形汉子用目光征求对春竹铭的处理意见。

冯特民犹豫了下，才侧转脖颈用狠狠的目光表示了就地处决之意。

处决奸细春竹铭之后，冯特民扑上去拉住彪形汉子的手，感激莫名地一迭声说：

“谢谢，谢谢，但又不知该怎么谢壮士！”

“你告诉我万象春回伊犁没有，他是不是还活着？我是他的至交，特来探望他。”

冯特民异常兴奋地改拉手为握手，紧紧地将双手上下抖动不已，须臾才说：“万象春活着。也是我的至交。不过，今日你见不到他。他去四棵树联络巴来曼王爷。壮士，你既是他的至交，也就是我的至交。干脆住下来等他如何？”

“我生来乍到，摸不着锅灶。那就打扰了。”彪形汉子欣然应诺。

“别客套啦，还打扰哩，谢都来不及哩。走。”冯特民改握为拉，携彪形汉子急走。

一进屋，冯特民一不弄吃，二不沏茶，抓住彪形汉子的双手说：“壮士，你我虽萍水相逢，但愿结为兄弟。不知尊意如何？”

“结为兄弟？好呀！四海皆兄弟嘛。”

冯特民一听大喜，眉飞色舞地叫一声“太好了！我的救命恩人。”便首先跪了下去。他见彪形汉子已并列跪倒，便高声说：“苍天在上，黄土为证，父母在天之灵允我与恩公结为异姓兄弟。冯特民，现年32岁。”

彪形汉子随即报说：

“在下延子松，虚度36春。愿先父在天之灵允准孩儿与冯特民结为兄弟。”

跪拜礼毕，冯特民才忙于烧茶取馕，简单吃喝罢了，他对延子松慎重地说：“延兄，你我已亲为兄弟，可不可介绍你加入同盟会？”

延子松沉吟稍许，认真地起身说：

“冯兄弟，恕愚兄不给你面子，你的同盟会就算是好会，但是，延氏家门早有严格的家规家教，不许子孙入教入会。委实难以从命，请谅解才是。”

“理解理解，延兄不必介意，凡事要自愿嘛。唉，你和万象春是至交，难道他没提及同盟会的事？”

“咳，要说至交，那是因为我救了他。为啥清兵紧紧追杀他？我一直稀里糊涂。我是奉家母之命，趁冬季农闲，去省城各地探望散居外地的兄长们。谁知和万象春他们住在了一个店里，碰巧救了他。一路逃命要紧，哪顾上谈及那些！临分手时，他才说‘延兄，我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一定去伊犁，告知冯会长，就说迪化不测，伊犁要快。’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事关重大，赶来伊犁。”“呃，原来如此！延兄的侠肝义胆着实令兄弟敬佩。若非如此，你今夜绝不会冒险出手，冯特民哪有现在！延兄休息，兄弟还需出去办点事，耽搁不得，约定三更准到的。”

延子松将茶碗一推，起身说：“那愚兄陪你去。”“谢谢兄长关心。”

“哎，冯兄弟，你就是冯会长？还是另有其人？”冯特民平淡而认真地说：“兄弟便是。”延子松紧握其手激动地说：“太好啦！找的就是你。走。”

延子松陪冯特民飞马来到肉孜买提于孜的一个偏僻村落，马蹄声已招来迎接之人。走进地窝子，热气渲天，竟鸦雀无声，到会人专候贵宾光临。那会场的静谧，完全出于渴望和礼貌诚待客人。

当联系人热扎克介绍说：“前面走的就是大家想要见的冯会长。”立即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冯会长以军人礼、民族礼、鞠躬礼向三方会众一一致敬后，从皮包里取出一幅画轴，说：“今天先向大家介绍一个人。”说着徐徐打开画轴，原来是一位中年人的半身画像，谁都不认识。众人把目光全集中在冯特民身上。他是谁呢？与自己有多大关系呢？只听冯会长提高嗓音说：“他不是皇子、贝勒，也不是达官贵人，更不是巨商、大地主、大牧主、大巴依。他是领导咱中华民族四万万同胞走向复兴的领袖一一孙文、孙中山先生！”冯特民讲至此，有意停顿了语气，好让大家凝神关注这位中国民主革命的伟大先行者的光辉形象，使之铭刻在心，过目不忘，以期从此成为人们前仆后继投向革命的精神支柱和不屈不挠的斗争力量。

冯会长终于收起了画像，正式开讲：

“同胞们，同志们，几千年来，都是帝王专制。同样是中华儿女，同样是父母所生，同样是健全的人，凭什么清王朝的皇帝是主子，其他人等都是奴才？！而清王朝已烂得不能再烂啦！败得不能再败啦！自从道光以来，尤其鸦片战争以来，特别是八国联军攻占北京以来，清王朝向洋人磕不完的头，赎不尽的罪，割不够的地，赔不了的款，至今已同外国列强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一千多个，赔款十二亿两之多。这十二个多亿的赔款谁出？王朝的皇亲国戚出吗？不！王公贵族出吗？不！各级官僚出吗？不！连本带息都摊在各省的老百姓头上，子子孙孙没完没了地去替朝廷还债，不是还在追缴庚子赔款吗？”

“是，咋个不是？没完没了呀！”

“不叫老百姓话呀！”听众的共鸣声轰轰作响。

冯特民从回应中听出了讲话的效果，大伙是听懂了。他沉痛地接上说：“清王朝不能再延续下去啦！它已是病狗扶不上墙啦！打败仗赔款割地，打胜仗也赔款割地。别处不说，就拿咱新疆来说，一千公里流程的伊犁河，自古以来就是咱中国的地方。伊犁河流域十四万平方么里是新疆最肥最美的地方。可现在呢？伊犁河的四分之三（约800公里长）划给了沙俄，流域大部分割让给贪得无厌的沙俄，数以万计的中国公民划给了沙俄。”冯特民忿忿不平地叹口气，又说：

“大家恐怕还没忘记，左宗棠收复新疆，是连续打了胜仗的，是完完全全的胜仗，本当如数收回的伊犁，清王朝非但没如数收回，却又割让了七万多平方公里，反倒赔沙俄九百万卢布，折合白银五百零九万两呀！沙俄侵占我领土，嗬，倒有理啦！洋人打仗赚大钱，我们打了胜仗赔大钱！这等祸国殃民的朝廷，还能让它继续存在吗？！”他嘘口气接着说：“再说割让土地，仅咱新疆一省，就已割去五十五万多平方公里，相当于五个浙江省，几乎是一个法兰西大国呀！还有，东北割去更多，一百多万平方么里！如果把沙俄明侵暗占的都算上，咱中国的少一半给割让了哇！痛心啊！”

激愤无比的他大声疾呼：

“同胞们，朋友们，中国不是大清一家一族的私产，是咱们全体中华民众的，是大家的！如若再忍气吞声地让它统治、主宰下去，咱中华民族就要亡国灭种。现如今的大清王朝，是替洋人办事的王朝，是洋人的走狗和奴才！是卖国的王朝。”

“是，是走狗，是奴才，洋人的走狗，洋人的奴才！”

“中国是大家的，不能让它继续统治啦！”群情激愤，种种诅咒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清王朝早该断子绝孙啦！”

“清王朝是中国的败家子！”

“清王朝是扶不上墙的病狗，是断了脊梁的哈叭狗！”

“清王朝不亡，咱要亡国呀！”

“宁为中国鬼，不做亡国奴！”

“不能再给洋人的朝廷当奴才！”

“清王朝是最大的卖国贼！打倒清王朝！”

冯特民待大众激愤的呼声平息下来后，他振振有词地继续讲：“孙中山先生是看透清王朝腐朽无救的第一人，是自觉反抗清王朝统治、组织兴中会并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纲领的第一人，是坚决主张废除帝制的第一人。自创建同盟会以来，他进一步把十六字纲领上升为三民主义，即民族、民权、民生。”他喝口水再讲：“民族，即民族主义，就是彻底推翻清王朝一族的统治，建立中华民族独立的国家；民权，即民权主义，就是建立民主共和国，不要皇帝，不要国王，老百姓参与国政，选出议员，由议员组成议会，制定宪法，选出总统。民众可以选总统，也可以罢免不称职的总统，国家不再是皇帝或太后一人说了算，天下不再是皇帝一家子的天下，是全体国民的天下，大家不再是奴才，大家都有选总统的权力，都有当选的份儿。”

众人听了稀奇得不得了，兴奋得无以言表。连不愿入会的延子松也坐不住了，颇为所动，他是平生第一次听世外高人的宏论。割地赔款的屈辱丑事，不平等条约的事，沙俄屡吞国土的事，左宗棠收复新疆的事，他概不陌生，常常听母亲学说。惟独这十六字纲领、三民主义、民主选总统、不再要皇帝等等言论，他闻所未闻，从前怎么就一点儿也没听说过呢！自个怎么从来就没想过呢？

怪不得叫革命呢。怪不得老妖婆慈禧叫各地官兵反反复复捕杀革命党哩，原来是怕革她的命呀！呃，这和洪秀全的拜上帝会全然不是一码子事嘛。洪秀全建太平天国，完全是为了自个儿接班当皇帝嘛。这共和、这民国，是坚决不要皇帝嘛。哦，这会那会，截然不同嘛……

冯特民待众人兴致勃勃的议论稍停，接着讲：“同胞们，朋友们，大家说，这样的主义好不好呀？”

“好！好！好！”

“同胞们，朋友们，这主义确实好！不仅如此，还有民生主义哩。就是要平均地权，让国民人人有地种，人人有饭吃，人人有房住，人人有衣穿。国家和政府要关心国民的生计、教育等等。国外早都实行民主、共和了。早实行，早进步，早发达，早富强。所以，清王朝怕他们，只有跪地磕头、求饶、求情、割地、赔款的份儿，只有当洋人走狗、奴才的份儿。这样的洋人朝廷、卖国朝廷该不该推翻呢？”

“该！”

“这样的伊犁将军府该不该打倒呢？”

“该该该！”

“好！”冯特民赞同一句后，异常兴奋地望望眼下热忱坦荡的听众，然后放缓语气说：

“在孙先生领导下，同盟会员遍及全国，举行过几十次起义。去年，也就是十月十日，湖北省武昌起义成功啦！打响了全国辛亥革命第一枪。现今已有十三个省响应起义，成立了革命党领导下的都督府。清王朝已土崩瓦解啦！咱新疆省怎么办？咱新疆也不是死水一潭。刘先俊来迪化只有两个月，就发展了同盟会，发动了哥老会，要革顽固保皇派袁大化的命。多么有勇气，多么有魄力，多么了不起呀！由于内奸告密，叛徒出卖，起义不得不仓促提前。虽然失败了，但他打响了新疆辛亥革命的第一枪！”他提高嗓音说：“同胞们，朋友们，迪化起义烈士的血不会白流。我们一定继承先烈遗志，打翻志锐，打倒袁大化，彻底粉碎清王朝想在新疆东山再起的美梦，让早该断气的清王朝快见鬼去吧！让民主、共和在我们大家手里开花结果吧！”

听众情绪高涨、热血沸腾，几乎与冯特民同时，纷纷双手并举，欢声雷动，经久不息。

热扎克激动非常地领众人呼起口号：

“打翻志锐！打倒袁大化！彻底推翻清王朝！紧跟孙总理，振兴大中华！”

待呼号停息，冯特民举手向众人作别，并饱含革命激情地说：“同胞们，朋友们，同志们！谢谢理解，谢谢支持！来日推翻志锐见！大家保重。”冯特民在热扎克陪同下走出冬窝子。

冯特民特别叮嘱热扎克：

“为了保密，叫愿意加入同盟会的男子先留一下，待其他人走了，领他们宣誓入会。然后通知明日下午6点，也就是酉时过半，准时在此集合，带到城南军火库外待命，会有人跟你联络。记住，要求大家暂时不告诉家里任何人，严防泄密。同志，迪化的教训，决不许在我们这里再发生，切记，切记。”

买买提频频应承之后，冯特民满意地携子松回城。

回到住处，一进门，延子松便拉住冯特民的手说：“冯会长，请你介绍我加入同盟会吧。”

冯特民诧异地望着延子松，不敢确信地问：

“你不是恪守家规吗？”

“先父在天之灵若是聆听了冯君的那篇宏论，也会为之动心，一改初衷的；老母若在场，说不定当场允准子松入会哩。”

“那好。”冯特民取出心爱的领袖像，举拳领诵誓词。延子松仿效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