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恩人哪，啥时节回来的？”马兴贵亲热无比地呼叫着跨进了客房，紧趋几步上前，拉住孝先的双手，说：“深山采药，辛苦多多，危险多多，都是为了大家么。恩人呀，把我眼都望穿了。我佘巴年轻气盛，冒失鬼么，打了张家兄弟，把他妈都给气糊涂了。盼你早些回来，说个清楚。这些日子，把人愁肠得没办法。他妈说：‘佘巴呀，你得罪了一家子，惹恼了四家子。今后咋个立脚活人呢？你延家大叔是咱一家的救命恩人。你将恩报不上，倒打伤了他兄弟，你咋对得住人嘛！你自断活路么。’恩人哪，你大人大肚量，就饶了佘巴这一回吧。二十几的人了，说不上个媳妇，心里烦，火气大，叫梅生几句刺耳的话一激，就把悬（险）活给做下了么。恩人哪，梅生地里的活计佘巴也给干了。你看还要咋个办？叫人操不完的心么。”
延孝先早知马兴贵会如此这般絮叨，耐着性子听罢后，一字一板地说：
“你放心，兄弟也好，邻居也好，手心手背都是肉。做事嘛，膀肩（差不多）些行了。”
马兴贵扇动着薄嘴唇，把预先想好的话假托佘巴妈之口道尽了，气色也随之黯淡下来，萎靡不振地坐在一旁等待着什么，不再见人理会。
诸葛先生把几位拖儿带女看病的人一一打发了后，润了润笔尖，将张梅生的处方写完。
第一张处方是：当归二钱，威灵仙二钱，分心术二钱（水煎服）
三付。
第二张处方是：淡竹叶、麦闪冬、白茅花、车前子、陈柳枝、天门冬去心、地榆、香附子、郁金、灯芯各一钱（用上心水二碗，煎八分，去滓，调四苓散，空腹服用）。三付。
马兴贵见诸葛先生住笔沉思，起身靠前说：
“先生，给我佘巴也治一治吧。”
沉思中的先生被老马惊得怵一下，方抬起头来问：“看病，本人为何不到呢？”
“唉，提不成。大小伙子家，羞羞答答，不好意思么。”
“啥症状？”
“嗨，啥病仙？那下身子的宝贝肿得直帮帮的，裤子一磨，又痛又痒。”
先生哂笑了下，说：“想必是手淫所致，染了脏物。”
“啥叫手淫？先生，听不明白么。”
“常用手玩弄那宝贝。不信，去问你儿。”
“嘿！把他家的，我想也是。二十多的大男人了么，没个女人发泄，不用手才怪哩。先生，咋个治法？”
“这个好办，用不着花钱。把水烧滚，晾一阵子，把那宝贝洗净，尤其包头，擦干。截几根新鲜葱叶，翻开有汁液的一面，贴上去。一日贴几次，不出一旬即愈。”
“真若那么灵验，又不花钱，那太好了！”马兴贵喜气盈面，把凳子往先生处又靠了靠，勉为其难，嘴绵绵地小声说：“先生，给我也看一看。”说着伸出手腕。先生略一抓脉，便笑了起来，说：“年近六旬之人，不必为此花钱。不愁吃穿，忧此何哉！”
马兴贵急了，小孩似的，猛地抓住先生的手，央求再三：“好我的先生哩，快救老马一救。老马虽老，年近花甲，没逑相也就罢了，可女人才四十出头，总不能送人吧。把个大男人臊架逑的，常常叫婆娘糟蹋的左一个‘没逑相’，又一个‘窝簧头，还不如割掉去，长上顶啥用！’气得人胡子直煽哩。可那宝贝竟窝在洞里，拽都拽不出来。把人难心的，简直没手逗。先生，你是有办法的，给老马治上一治。求求你了，活菩萨呀！”
诸葛先生见老马真是急了，笑着说：
“治是可以治，可是要花钱的。”
“没麻达，花就花，当上它一头乳牛的银子，只要把病治好，养壮实，把老婆拴住，别胡思瞎想也值。”
“慢来慢来，人总归老了，即使治好了，保持也是难事。要保持，得日日服药酒。你那教门是不许饮酒的。”
马兴贵爽快地说：“没事。只要能治病，先生你就开方子吧。”
“好，那就能省的省，该买的买，先简后繁。去买一斤老生姜，花不了几个钱。拣粗大壮实的，把皮刮了，烤熟了，从肛门塞入，一袋烟工夫，你那宝贝就挺身而出了。”
“这么简单！”马兴贵兴奋得情不自已。
“别急，莫高兴得太早。你是知道的，那宝贝除了尿尿，要用于房事，顶用才行。若要顶用，仅仅让它伸出来，是远远不够的，一要硬起来，二要硬的时节长。否则，老婆还要骂你没逑相。”
“对对对，先生，你往下说。”
“这就要吃几付治缩阳的药，再泡几斤壮阳的药酒。仅靠老生姜是不行的，那是权宜之计。”
“行，行，就照先生的办，开好方子，我马上进城。”
“买上一坛子烧酒，倒出二斤。一斤用来掺鲜韭菜汁，每顿蒸热一杯服下。再买一两胡椒，把酒温热，每次一杯，冲入轧碎的胡椒面，趁热喝了。以上二方均为省钱省事的单方，可除寒助阳，预防缩阳。
“另外，买一对蛤蚧，海马、鹿茸各五钱，红参二两，这是贵重药材，是要花几十两银子的。再买枸杞子、淫羊藿、肉苁蓉、五味子各二两，用来泡制药酒，以便长期服用。贵重药材另泡，不可同一般草药混泡。泡好了，掺着喝即可。为了见效快，另开了五付汤药。药酒泡制，需一月方好。这期间，外用老生姜，内服韭菜、胡椒饮。老马，不可性急，缩阳症一除，不可贪色。干捻子缠油尚可，若货真价实地跑精，则痊愈无望矣。即使缩阳症痊愈、阳壮如初，也不可贪恋尽心。毕竟老了，不服老是不行的。药物只能扶壮而已。干捻子缠油，实为长久之计。”
老马听了先生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感激涕零，拱手连连说：“先生，你是真心可怜我老马哩。花钱不花钱的，多花少花都想到了。我活老了，咋能不知道！治这病，完全不花钱，那是日哄人哩。先生，有情后补。再没啥叮咛的，我就上路了。”
“且慢，不用我劝说，你把张梅生的这两张方子也捎带抓了。另买当归五两，烧酒一坛，花不了几两银子。邻里修好是上上策，懂吗？”
“我懂，我懂。”马兴贵将几张处方收好，向先生拱手一揖去了。
三天之后，马兴贵买药归来，白骟马背上一侧挂一坛高粱酒，近几月萎靡不振的神色不复存在，一路乐悠悠的，俨然年轻人遇上了喜庆事儿一样，不时喊几句山歌，干瘪的面部一直挂着不易消失的笑容，跟平日强装的笑脸相比，全然换了一个人似的。老婆孩子都为他的突变特感意外。
马兴贵笑盈盈地忙得有条不紊。他将一个腌蒜的小黑坛子洗了又洗，洗净后，灌满了清水泡着，去后院割了一捆韭菜。
女人深感意外，往日割菜捡菜全是女人的事。他是个大男人，干罢田里的活儿，便上炕歇着，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今天怎么就如此勤快？女人快活地坐过来，动手捡菜。捡净了，不等女人起身，马兴贵已将水盆端了过来，亲自动手洗。洗净了，左甩右甩，把水星甩得遍地都是。
女人困惑不解地说：
“你急个啥吗？放在案板上，还愁晾不干！”
老马“噗嗤”笑了，但不言语，心想我能不急！半年光阴，叫你把我老马没糟蹋扎！左欺负我一个没逑相，右嘲笑我没本事，恨不得去找野男人哩。老马把韭菜甩了一阵，并没罢手，取来干搌布，搓了搌，搌了搓。女人更觉意外，猜测说：
“看把你心急火燎的。莫承现时就剁馅子、包饺子哩吗？比害娃婆还馋。”
老马利利索索地将韭菜切碎，分几次放入小杵臼里捣烂，用净搌布包了，挤出韭菜汁，从酒坛子倒出半碗酒，温热了，掺了韭菜汁，烧酒气和韭菜汁一混合，那气味十分逼人。老马一心为了治病，也顾不得难闻难喝，皱眉咧嘴，一气儿喝下半碗去。事后方有悔意，说：“嘿，把他家的，心急吃不上热豆腐么。先生咋叮咛的？不要性急，一回喝一杯。我咋喝了半碗！”
老马心里这么想着，太阳穴已轰轰轰乱跳起来，耳根发了烧，心也格外跳。老马心想，不好，莫承要醉了？于是趁着清醒，手脚放快，把已倒出半碗酒的那坛子酒往洗净的坛子里又倒出一碗，将鹿茸等贵重药材泡了进去，并封闭严实，抱进里屋去。然后将另一坛（给张梅生治病买的）也打开，往黑坛子里倒出一小半，将肉苁蓉等药材也泡了进去，封闭严实后，左摇右摆地抱进了里屋。
马兴贵望着里屋墙角的那两坛药酒，嗤嗤痴笑不已，宛如看到了康复的希望，一个衰老的马兴贵即将脱胎换骨，嬗变成阳刚壮美的年轻汉子。
“哎哟！老东西，酒气熏天，逼人的气哩么。你不给张家送去，把口口打开，自己可价喝上了，你就不怕胡达降罪？”
经女人这么一咋一喊，马兴贵才从想入非非的迷雾中走了出来，急忙挣扎起来，将那半坛子酒原样封闭好，东倒西歪地抱入厨房去。
“唉，叫你送到张家去，你抱到厨房干啥吗？又舍不得了！”女人冲着老马的背影提醒道。
“松婆娘咋呼个啥哩嘛！没见老汉晕晕乎乎的，明日个送去还不成吗？”
“看你那松相，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哼哼哩，倒腾了几手酒，抱了几回酒坛子，可价晕头转向地没逑相了。正如书中说的：‘武松喝了打虎哩，苔松闻了倒吐哩。’”
女人无意中几句“没逑相”、“苔松”把本欲上炕歇息的马兴贵激得性起，在晕晕乎乎中，硬是坚持将老生姜刮了皮，在灶中烤热，颠三倒四地一头栽到炕上，把那热乎乎的老生姜硬是塞入肛中去，怕掉出来，用手牢牢顶住，不久他便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深夜。老马暗暗佩服这烧酒的威力，方觉肛门憋胀。一摸宝器，居然延伸了出来。哈！不比原先短小。马兴贵好个惊喜。怕它再缩了回去，故而不敢把老生姜拔去。先生的偏方真神！那么，其他的方子也会灵的。乏马返青复壮在即，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之情由此涌动不已。老马真切地感到年轻了十几岁，那宝器竟微微抖动了一下。惊喜无状的老马一下子将身边的女人拽入怀中。
女人捣着双肘，不满地说：
“叫人睡个安生觉仙。没逑相么，瞎骚情个啥哩吗！”
“你莫急。先生能叫它出来，一定能叫它强壮起来。你不信？试试。”老马极度兴奋地叫着。
“呃！”女人将信将疑地伸手一摸，惊愕不已。须臾，不无遗憾地说：
“伸是伸出来了，长兮兮的，软塌塌的，皮条一样，可惜顶不了用。”
“你莫急仙。过些日子，它的本事就出来咧。”
女人戏弄说：“看把你想得翠的。到时节，本事若还出不来，可莫怪婆娘找野汉子。”
“嘿，看把你也想得美的。到时节，撵三赶四，把肚子给你整大了，看你能野到哪里去！野汉子他没这个福气。”
老马因老生姜显了神通，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希望，加之酒后睡得足，此时异常精神。于是恋住女人不松手，爱抚不止。女人也因早睡醒了一觉，任凭老马抚弄，并蛮有兴致地说：“哎，你进了一趟城，遇上了啥大不了的喜事？看把你一直笑盈盈的，咋像当年娶我时一样，美得你不知姓啥了哩。”
“嘿！老婆子，日子长了不进城，咋像傻子一样。住进绥来车马店，像换了一片新天地，听的尽是新鲜事。说是从河州来了个大阿訇，叫妥明，经名达吾提，经讲得细不（实在）好。连乌鲁木齐绿营中军参将索焕章都拜他为师哩。”
“阿訇再大再能讲，也得靠百姓吃饭。你我还得靠双手过日子，有个啥稀罕嘛！”
“嘿！你才不知道。那铁四回回车马店里传疯了，说是要做大事哩。把官府瞒得风雨不透。后院要起大火了，他们还睡得香的打呼噜哩。”
“他们那几个人能做成个啥大事！瞎折腾，脖颈的血胀了哩。”
“嘿！你婆娘家一辈子窝在屋里不出门，听过个啥稀罕，见过个啥世面？人虽然少，可咱穆斯林人少心齐力量大，天下是一家。阿訇在寺里一说就成。把其他人卖了羊头都不知道！突然举事，夺个县城没麻达。”
“哎哟！是要造反呀！”
“不造反咋的？听说满人的江山坐不长了。口里大半个天下被太平天国闹得东摇西晃的。不趁热打铁夺取天下，更待何时？现在已村串村，户走户，都串通好了。只等机会，只等大阿訇一句话。”
“看把你乏马高兴的，活像当年半壳子娶了漂亮大姑娘一样得意。闹腾个啥嘛！这九年过得好好的，太太平平，不缺吃穿，生儿育女，顺心省心，有啥不好？偏要造反。妥阿訇嘴皮子一动弹，把百姓日哄到前面中炮挨刀哩。败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胜了，头人坐天下，作威作福，有你我百姓的啥呵呵（好处）？你切莫眼热那事，悄悄给我搐（缩住）下。”
“唉！女人家头发虽长，见识就是短浅。虽说是头人坐天下，可同族人坐了天下，那就把外（格外）不一样。二百多年来，是满达子坐天下，咋个样？把大汉族人还不是压得定定的。大官、紧要的官位尽叫满达子做了，神气扎了，威风扎了！汉人做官的只配跑腿当差，做奴才。就像戏里打旗旗子跑龙套的，没名堂。就连当兵都明显不一样：满兵每人配两匹官马，鸟枪军械全套，饷银双份；咱回回和汉人哩，多是步兵。打的绿旗旗子，要听满营调遣。即使骑兵，军马还得自备。拿的军饷是满兵的一半。你说窝囊不窝囊？受气不受气？他满人能坐天下，其他人咋就不能？”
“听你说得日能的，好像江山一夜换主儿了。陕甘回回造反多少回了，咋没见一个成功的！不是败死，就是逃亡。”
“嗨！好个没见识的婆娘，这你就不懂了。听说天下汉人几万万，但汉人人多心散一盘沙，其他族人仅是个零头。就说满人吧，人虽少，可他把山海关外的东北一片拿下了，趁米脂人李自成、延安张献忠打垮明朝的当儿，收买了吴三桂。入关时，连家眷算上，才二十万人，可就夺了天下。咱天下回回眼下远不止二十万，二十万只是咱的零头。”
“那咋做不成事？乖乖给我搐在家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