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萧只感整个身子像被分解成无数微粒一般,烦恶欲呕,天地倒置,五脏翻腾间,再一睁眼,眼前已是如梦中的情景。
通透而空虚的天空布满了千疮百孔的裂隙,汨汨滚滚的渗出黑色的泥流,目光所极处,尽是一片林立废墟与漂浮于空的瓦砾,茫茫荡荡,不见边际。
“嗤”的一声,些许黑泥溅到了王萧肩膀,盘结曲附其上,他“啊哟”一声,却并非感到痛感,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既是愉悦却又狂躁的感觉,不是来自心头,却是生于肩膀处。这一只肩膀似有别于其他躯肢来,散逸着一股难以满足近乎疯狂而堕于空虚的能量,开始不再听从他大脑的指挥,软瘫瘫的沉了下去,接着又疯狂的圈转舞动起来。
王萧惊愕无已,心念动时,达涅古之息立时生出应敌反击之力,将那盘结的黑流纵震而出,跟着肩膀一松,瞬时恢复如常。
王萧这才明白那从破碎天空流坠的黑流竟是在攻击自己,只是这攻击手段实是他未曾感受过奇诡怪异,受者既感不到半点皮肉之苦,亦无分毫疼痛之感,只好似沾染了黑流的躯体会陷入一股狂躁而空虚的思潮当中,不再受控于大脑。
王萧暗暗心惊,凝神戒备起来,足下一点,避开了黑流,纵跃而出,往前行去,且四处探看一番。
行不多时,忽听得“吧唧吧唧”的吞咽声,王萧停下步子,循声而去,但见一方矮矮的残垣之下,散落着两截尸身,正是方才那为他所斩杀的涅古鲁,一人背向着他,抓起地上的尸体,正自津津有味的啃食吞咽着。
王萧吃了一惊,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那人蓦地回转头来,手中提着一只断臂,阴恻恻的道:“你来了?欢迎,这就是我的世界。”只见那人身如这破碎扭曲的天空一般,通透虚明,为一圈圈螺旋纹状的黑白条纹所裹缠,上缀虚透空明的点点斑纹,五官可辨,四肢如常,却显得格外的骇然恐怖。
王萧惊异之余,想道:“他是谁?什么叫他的世界?听他的口气好像料定我一定会来一般。”提剑扬立,喝道:“这么说来,就是你把我拖入这鬼地方了?”那怪人一口咬下手中断臂的肌肉,夹缠着满口秽血筋肉,森森道:“你有没有厌倦这世上的食物?来,要不要尝一口,保证你会爱上它的鲜美可口。”听他声音犹似铿然金属相击,尖锐高亢,甚是刺耳。
王萧一晚未曾进食,早已饿得咕咕肚响,此刻听他这么说来,不仅没一点口腹之欲,反而说不出的恶心烦呕,皱眉道:“回答我,你是谁?这又是什么地方?!”那怪人扔下手中的断臂,一边咀嚼着口中的血肉,一边说道:“我?我跟你一样,只是比较特殊的人罢了。刚才我不是说过了么?这里是我的世界。”
王萧问道:“特殊的人?你知道我是谁?”那怪人说道:“话不言尽,才有余味,我要是什么都跟你说清了,还有什么意思?”王萧又问道:“嘿,有道理,那咱们就直接了当些吧。说,你把我拖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那怪人茫然道:“为了什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如果硬要说的话,仅仅是因为无聊吧。喂,柏戈,你说人活在世究竟有什么趣味?还不如死了来得清净自在,对不对?”
王萧听他口气渐渐森悚,越说越是古怪,不由心生腻烦,随口道:“我管你爱死爱活,快放我出去,我晚饭都还没吃呢。”那怪人笑道:“你想出去?也好,也好,不如我送送你吧。”王萧愣道:“送我?你送我做什么?”那怪人捂脸森森低笑一阵,蓦地说道:“当然是送你..去死!”那条纹斑点的身子蓦地抽离开来,一分为二,左首那人白纹黑点,右边那人黑纹白点,手中各旋绕着黑白相间的粘稠物,纵横交错,分袭而前。
王萧早就料到此人并非善类,全神提防之下,见他暴起发难,瞬时奋起反击,唰的一剑,直刺左首那人。这一下去势甚急,左首那人若不趋退闪避,便会被厄特拉惯体而过。忽然之间,右边那人急抢而前,伸出手指在他腕间轻轻一弹,王萧便感手腕空落落的如堕入虚空当中,如方才一般,有了自己的思想,既感颓然愉悦,又觉惘然狂暴,猛地失了制约,直刺的一剑倒然回转,径取自己胸膛而来。
王萧大惊之下,瞅见手腕处缠附着黑色的物事,念由心生,燃动在手腕之间的达涅古之息鼓荡震动,将它弹了出去。这一剑于即胸之际,遽然而至,王萧大喝一声,横剑扫去。左首那白纹黑点的人不慌不忙,身子如海绵一般,柔若无骨,弯弯曲曲的软塌下去,这一剑便挥了个空,跟着又是伸指,在剑刃之上轻轻一点。只见闪耀于厄特拉之上的辉光块块缺散,竟是被点染在上的白色斑点物所吞噬。
“锵”的一声,王萧剑势不顿,斫上右边那人项颈之处,他脖子一歪,发出“嗑咔”声响,目光狡谲而空荡的凝望过来,却行若无事。可见这一剑力道大则大矣,却伤他不得。王萧惊道:“什么?!”原来那厄特拉已然褪去了所有的光辉,变成了一柄空无剑锋,镌刻着行行符文的断剑。
那左右二人乘隙袭来,一挺黑拳,一挥白掌,夹击而上。“嗖”的一声,绿影闪动,那左右二人击了个空,再回眼时,只见跳窜着绿色焰息的人影,手持泛着湖光晶莹的长剑,挺立远处。
那左右怪人同时开口道:“嗯?!有意思,有意思,你还能给我更多乐子么,柏戈?”那黑纹白点的人,一拳击落在地,“砰”的一声,裂开道道诡异的黑色纹路,蔓延游荡开去,“嗤”的清响,从纹路当中激射出无数形质的黑色气刃,漫布数十米。王萧稍稍倒纵后移,这气刃便不能及,心中奇道:“这招数有什么用?根本不可能捕捉到我嘛。”一念未毕,便听得“喀喀”声响,自上而来,抬头望时,只见原就破碎淋漓的天空,为这黑色的气刃所斩裂,那些零零星星的渗出黑流的裂隙霎时连成一片,跟着“哗啦啦”撼然声动,黑色的泥流从天空当中,倾泻而下。
王萧惊骇失色,浑不料这一招的目的竟是天空中的裂隙,只见天降洪流,滔天奔涌,浩浩汤汤,弥漫无际。黑流便是沾上一星半点也甚是凶险,更何况这扑涌而来势道呢?王萧百忙中急跃于废墟之上,跟着轻轻一点,纵身于漂浮在空的瓦砾石子当中,腾挪跳纵,不敢稍停,避开了滚滚而下的黑色泥流。
那白纹纹白点的一人,似观赏着什么有趣的事物一般,饶有兴趣的看了许久,忽地也是一拳击地,激荡出道道白色纹路,混和渗入那黑色的裂隙当中。
骤然之间,地陷石塌,墟里崩灭,夷为粉末,整个空间之内仿佛变为一片真空之境,滚动漂浮的黑泥与飘荡不定的瓦砾石粉空落落的摇摆在一片通透的黑白天地当中。
王萧只见四面八方尽是交缠裹漾在石子之上的黑色泥流,已没多少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不由颇感惶急起来。那左右黑白二人,如蠕虫弓伏滚荡在虚空当中,双手戳点抓拿着空中的黑色泥流与瓦石,细细看去,那白纹黑点的一人点戳之间,只是土石消散不见,而黑纹白点的人却是抓拿黑泥,吞食入口。
王萧心中一动,隐约想明了这两人的攻击特点,那白纹黑点的一人控制着白色的气团,任何事物沾染其上,都会被吞噬殆尽,而那黑纹白点的一人则以黑色的泥流作为武器,凡被它盘结的事物则会陷入难以自制的空虚之感中。
这些念头浮生于一瞬之间,他有心想验证这番猜想,当下一纵而出,双足踢点瓦石,分飞二人而去。这瓦石力道也不甚大,那白纹黑点的人形容虽看似呆滞迟钝,出手倒也迅捷,双指点戳而上,那石子稍一碰及,倏然蒙上一层白茫茫的稠物,瞬时便散而不见了。那黑纹白点的一人却狂热亢奋的多,咆哮一声,猛张血口,唰啦啦数道黑色泥流喷溅而出,撞上瓦石之后,其势不减,激射而来。
王萧一惊,想道:“是了,果然如此!”目光急转间,也寻不到立足点,当下横剑挥出,击在黑流之上,只感手臂微微酸麻,那黑流已然点点溅散,落在他身周各处。
这一招虽是无奈之举,却也是愚蠢之极,这点点黑流溅射到剑刃与身周之上,却还如何继续战斗?果不片刻,失却了达涅古之息的反击之力,这点点黑色泥流立时开始侵蚀沾附的物体,先是厄特拉剑刃开始不安分的抖摆颤动起来,紧接着他四肢关节、项颈胸膛诸处都出现程度不同的怪奇之感,或是颓然脱力,或是躁动难制,陡然乱舞乱摆起来。
王萧心知不妙,立时收慑心神,可却没半点用,浑身没几处尚听大脑指挥,只感心跳渐渐加剧,咚咚咚竟不稍止,如癫似狂的挥舞着厄特拉,跟着身子一仰,翻了个筋斗,堕入一团滚滚黑色泥流当中。
王萧大惊,急忙挣扎起来,哪知当此情势,越是心急失措,那泥流便侵蚀越快。到得后来,不惟四肢皮骨不受所制,就连五脏血脉也渐渐肆意起来。
王萧眼球乱晃,瞥见那黑白二人竟只是颇感意味的瞧着自己,仍各自戳点瓦砾,吞食黑流,发出欢快愉悦的笑声,显是将他视作玩物罢了。王萧只感知觉似乎已经从周身剥离出去,空荡荡的别无所感,便像只余无数空虚而癫狂的小人儿操纵着他的身体,偏生他意识却清醒的紧,见了那两人的神色,大有轻蔑玩弄之意,不由怒发欲狂,心道:“该死的怪物,你们要是真厉害,就一齐攻上取了我性命就是了,为什么偏偏在哪里自顾自忸怩作态,不肯进击呢?瞧不起我么?难道我王萧还要受你们这人不人鬼不鬼怪物的轻视玩弄么?”猛地里大喝一声,只感浑身鼓胀,血脉时正时逆,牵动了那心脏之上的灼痛之处,迸生无数炙热的能量,冲涌周流于四肢百骸之间。
“嗯?!”那黑白二人瞧见那陷溺于泥流中的绿色焰影忽地明暗不定起来,跟着便见绿焰渐褪,火光突起,发出噼噼啪啪的炸燃之声。“呼”的一声,那裹缠着王萧的泥流竟剧烈燃烧起来,不多时,一道涌动着赤红烈焰的人影从中跃出,手中长剑锋芒如火,直指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