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如勾，渐有东沉之意，在多数人酣睡时，某处院落内，一个人闭目似睡着般一动不动坐在紫檀木椅中，手边放着一盏早已凉却的茶，摇曳不定的烛火将她身影虚虚投在后面的墙壁上。直至屋内多了一个人影后她才豁然睁开双眼，冷冷睇视着面前以风帽覆脸者道：“你来了？！”
“是。”来人唇角微勾，伸手除下带有风帽的披风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庞，竟是祺嫔仪李氏，只见她朝座中女子欠一欠身怡然道：“臣妾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坐吧”女子颔一颔首，繁金刺绣的衣袖下露出一双十指尖尖的手，指尖丹蔻不是惯常所见的红色，而是紫红色，在这样昏黄的灯光下透着一丝无言的诡异，婉妃睇视着自己的指尖轻轻道：“丁氏的事，咱们失算了……”
在李氏坐下后，有侍女端了茶从后面转出来，在将茶奉予她之后一言不发地站到了婉妃身后。李端起茶暖一暖冰凉的手叹道：“是啊，本以为此局万无一失，哪知临到头杀出个程咬金来，倒是小瞧谭氏了，竟凭着一个莫须有的谎话骗的婢子露了马脚……若非那蓝氏还有点脑子，臣妾与娘娘，今日怕是不能好好说话了……”
“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原本蓝氏已经将人放出宫去，让她远走高飞的了，谁知道这人啊……心不足，蛇吞象，偏在这关键时刻出来胡闹，倒叫人家反应过来，挣脱开去。”带有镂金护甲的手指轻轻敲在细瓷茶盏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同时唇齿间迸出森冷的寒意，“罢了，老天爷既不愿这么快让她死，那咱们就陪她多玩一阵子，左右本宫也觉得现在就让她死太过痛快了些。”
李氏早已习惯了婉妃在提到宁子娴时强烈的恨意，当下笑一笑道：“娘娘能这般想自是最好，只是可惜了咱们好不容易布下的局，本当一石数鸟才是，谁想不止宁氏没事，连苏氏都没事。”却是满意到：“不过却是叫丁氏没了孩子，如何也是子嗣艰难，到底也不算是颗粒无收了……”
“这孩子生不生的下来……”婉妃抚一抚鬓，昵了一眼李氏，冷笑道：“得分人……”
继而：“与此相比本宫倒更在意你这肚子里……”说着，便起身欲摸一摸李氏的肚子，却是被李氏不禁意的躲了去，婉妃面色不善，李氏瞧见了，便笑道：“娘娘福泽深厚，臣妾福薄，怕是受不住的……”
婉妃倒是冷声哼了一句，便回了座位，“本宫明明记得红麝香珠她早已佩戴在了身上，却是有这般本事还能怀得了孩子，只是为何之前会一点事都没有？反而是快要生产了才这般难挨？而且还要骗皇上说不成收过其余物件儿？”
李氏低头不语，她们两人都知道蓝氏设计叫琼贵仪送去的东西有问题，当然，也与搬到宁子娴甚至是皇后有关，所以这事情一出上来便有意无意地盯着宁子娴与皇后，亲眼见着丁氏又用又喝的，却是签名三四个月都不成有事，却是突然早产……
“难不成是因为蓝氏最近给她用药过猛？”李猜测道，与丁紫云相比，李氏倒也不是那么好过的，索性自己在太医院有相熟的同乡，虽然是个抓药的，到底也是个会医术的，一来二去，到也知道了不少隐患，皆是被自己悄悄扔了，换了，赏赐人了，又或者是送给别人了……到底是比丁紫云好太多了，如今想来，若是一开始丁紫云就不打宁子娴的主意，而是与之情同姐妹，就像石泉妍一般，有着皇后引荐，如今已是从七品的选侍了，还得了个封号‘淳’，有个科举的哥哥，不过二甲末尾的成绩，都封了个正六品的京官国子监司业！可真的是叫人瞧着了一荣俱荣之语。
“即便真是这样也说不通她……”婉妃轻抚额头，对这当中的疑点百思不得其解。“又也许……”李氏氏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看似匪夷所思但却能够解释所有疑点的想法，只是此事干系重大令她迟迟不敢说出口。
婉妃见她欲言又止先是蹙眉，忽地一道灵光闪过，倏然猜到了李氏氏之后的话，她却是没那么多顾忌，冷声道：“又也许她丁紫云起初根本没怀孕，而是假孕之后伺机承宠方得了龙嗣，对吗？”
李氏连忙垂目道：“娘娘明察秋毫，臣妾不敢隐瞒，确有此猜想。”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本宫在蓝氏说她不对儿的时候便有了防备，叫她无法受孕，却是在她怀上之后便收了手，才叫她有了可乘之机！”婉妃却是渐渐冷静了下来，冷笑道：”既然是她假孕在先，这般欺君罔上，本宫焉有不成全之理？虽说她之后到底是怀上了龙裔，可也抹杀不了她欺君在前的事实！这一次，本宫要让她再也翻不了身！可不是每一次都能这般幸运的！毕竟她生下来的，也没活成啊……更何况，她日后可是在不能生育的了……”
李氏含笑低首，似一朵含羞带涩的水仙花，与其心中所想相距甚远，更与与她步步算计的心计截然相反，淡然道“这步棋虽不能为娘娘除去眼中钉，却可以使些手段，让其成为她的梦魇，令她睡不能安寝食不能下咽，也算是替娘娘出一口恶气。”
“很好！”婉妃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抚裙自椅中起身徐徐走至李氏身边，纤白的手轻轻搭在李氏的肩上，感觉到手下突然紧绷起来的肌肉笑意不改地道：“既是你想出来的法子，那就交由你去办吧。放心，本宫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只要宁氏和丁氏一死，你便是这后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宫主位，正四品的芳仪娘娘了，你的儿子更是皇上的长子！有甚者，便是日后的太子了……”婉妃循循善诱。
李氏面露喜色，连忙拜伏下去道：“多谢娘娘，臣妾一定以娘娘马首是瞻！”婉妃满意的点点头，和颜道：“趁着天还没亮，你先行回去吧。”
李氏千恩万谢后离开。
在李氏去后，婉妃骤然沉下脸，头也不回地问一直站在身后的侍女南鸢，“你怎么看？”
侍女南鸢无声地走到李氏适才所坐的位置，揭开茶盖看了一眼道：“里面的茶水分毫未动，原先抿茶的动作不过是做给娘娘看，可见她对娘娘的戒心很重。此人，留不得！”
婉妃瞟了茶水一眼露出阴狠之色，“你说的没错，真正会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李氏就是那只不会叫但随时可能冲上来咬一口的狗！”
“娘娘既然心中一清二楚，为何还要与她谋事？”南鸢颇有不解。
婉妃摘下发髻上的银凤镂花长簪在手中把玩，“这种人好比是一把双刃剑，虽然难以驾驭却是最好的利器，可以为本宫除去本宫所不愿见到的人。只要她一天不安于本份便会一天受本宫控制。”
南鸢带了几分忧心道：“奴婢只怕一宫主位的四品芳仪不足以满足她的野心。”“你觉得她会有那天吗？”婉妃却是朱唇微勾，在笑意迸现的刹那松开了握着簪子的手，只闻“叮”的一声长簪恰好落在揭开的茶盏中，就在长簪入水的瞬间，那与水接触的银簪簪身骤然浮起一层青黑色，“她对本宫存有戒心，本宫又何尝不是不做无准备之事呢？她以为不喝这茶水就没事，殊不知此毒虽不烈却无孔不入，只要碰到一丝在唾液中便如附骨之蛆，休想再有摆脱之日。”
南鸢虽依吩咐在茶中下了毒，却不知究竟是何种毒药，而今得知这毒如此诡异不由面色一变，想起自己适才用手拈起药粉放在茶中，那岂非也中了毒？可又一想自己与婉妃的关系，便又放下心来。
婉妃怎会瞧不出南鸢的担心，只是又瞧见南鸢一副十分信任自己的模样，便柔声安慰道：“放心，只是肌肤碰到不会中毒，不过往后在彻底将手洗干净前，万不可拿东西食用，本宫虽有解药，但还是尽量避免为好。在者，本宫留着李氏的孩子还有用呢，自然不会对李氏立即毙命，只不过对于孕妇，这个药，有些奇特的作用罢了……”
“奴婢记下了。”听闻自己没事，南鸢也难免暗自吁了口气恭维道：“娘娘深谋远虑，那李氏即使插上翅膀也难以逃出主子的掌心。”
笑，在将要逸出唇畔时被猛然收回，婉妃凝视着自己细白如上等玉瓷手掌低低问道：“本宫是不是很可怕？”
南鸢眼中掠过一丝深深的不解，片刻，又是了然。她最是清楚自家娘娘为何会变成这样，当下屈膝道：“在奴婢心中，主子永远是那个主子，从不曾变过！”“是吗？”婉妃低低一笑，“人生若只如初见时，何事秋风悲画扇。可见这世间的人都是会变的。”
“即使主子真变了，那也是被她们逼的，是她们将主子害成这样，不论主子怎么做都是应该的。”在说这些话时，南鸢眼底闪过深沉的恨意。
婉妃慢慢握紧双手，攥的指节泛白了都不肯放松，可是不管她攥得怎么紧，她最珍视的东西都已经不在了，既如此，她还有何可顾虑？呵……既不能化身佛陀，慈悲一世；那便化身修罗，令每一个对不起她的人生不如死，尝尽她曾受过的苦楚，令这世间以她为尊，无人敢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