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可是许久不曾去看过妹妹了！”
晚膳过后石泉妍便径直过来了霁月殿。
宁子娴听见了，转过头，见石泉妍被薇儿浅浅搀扶着立在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之后，大约是走得急，有些气喘吁吁的，脸上却挂着止不住的笑容，映着满眼喜悦的泪，盈盈望向自己。
宁子娴瞧着只觉得心酸不已，那硕大的肚子越发衬得石泉妍单薄。
宁子娴忙站起身，眼里便蓄满了泪，竟然有些情不自禁地落下来，上前几步握住了她手道：“你有着身子呢，怎么来了？我正要去瞧你呢。”
“我早来了，先前见皇上的辇轿在外头，所以一直守着等皇上走了才想着进来。哪里又听见白芷她们，索性等了不短的时间了，也不差那一会儿半会儿的。”
石泉妍握了宁子娴的手丝毫不肯放松，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道，“姐姐清瘦了不少，为了白芷的事情，想来操劳不少的。也都怪我无用。”
“好了，你若还无用，是谁明里暗里的替我看顾着芷息呢。”
“芷息？”石泉妍略带疑惑，忽而又想起来了，方恍然大悟：“倚翠啊！我真真是笨了，明明听见姐姐给她赐名的……”
宁子娴却是笑着拉着石泉妍坐下，“快坐下说话，别累着了。”宁子娴边拉着石泉妍，边吩咐道：“睦嫔有孕不能喝茶，上红枣汤来。”
仔细算来，宁子娴已然有一两月不曾见过石泉妍了，如今见到的时候，仍是不免吓了一跳。虽然宁子娴也知道，女人有了身孕会胖起来，但她没有想到，石泉妍竟会胖得这么厉害，像吹的球儿似的，原本瘦削的身形变成了从前两个人这般大，一张巴掌大的脸儿也成了十五的银月盘一般，肚子高高地隆起，一旦挪步，就得两三个人搀扶着，像一座小山似的挪动。一身宽大的肉桂色折枝花卉百蝶纹妆花缎长袍也遮不住她发福得厉害的身体，紧紧地绷在身上，裹得她行动越发艰难。
石泉妍才坐下，似是想起了什么，扶着薇儿的手盈盈便要行礼：“嫔妾睦嫔，拜见昭妃娘娘。”
宁子娴吃了一惊，忙扶住她道：“身子都这么重了，还行什么礼？赶紧坐下吧。”
石泉妍艰难地起身，微笑道：“只有给姐姐行过礼了，我才觉得安心，知道姐姐是真的在这儿呢。”
“你还不放心么？都跟我住在一宫里边儿了。”宁子娴笑着，看着石泉妍道，“前两日听说你受了朱砂和水银的毒，都好了么？会不会伤及胎儿？知道是谁做的么？”
石泉妍抚着胸口的气喘，喝了口红枣汤道：“也不知是谁要害我，总之阴差阳错的进了晓意的嘴里。太医已经看过了，一切无碍。”石泉妍低头抚着自己的小腹道：“若是连这点风霜都经不住，那便不是能养在宫里的孩子了，也不能做咱们的孩子。”
宁子娴微微吃了一惊：“咱们的孩子？”
石泉妍含笑道：“可不是？姐姐如今抚养着三皇子和温明公主，风头极盛，祺婕妤的温宪公主又得皇后娘娘钟爱，便是皇上素日里无事也要去看几次的。看如今的情势，皇后娘娘抚养得公主很好，势必不会再还给祺婕妤抚养了。那么姐姐，你自己的孩子岂不是更加珍贵了？再说了，臣妾的孩子，生不下来还好，生下来了……还不知道给谁养着呢！”
听了石泉妍最后一句话，宁子娴难免心绪激荡，发髻边的紫鸯花合欢圆珰垂落细密的白玉坠珠，玲玲地打在面颊边，一丝一丝凉。她有自己的孩子，自然明白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的感情，一如李拂柳，即便皇后日日叫了李拂柳陪着，可那是也是有时间规矩的，而今后宫高位，算来皇后与自都是有孩子的，石泉妍的孩子势必养不到她自己身边，仔细一算，便只有婉宓妃和琼妃无子……这番下来，石泉妍语中的深意，宁子娴自然明了，不由得道：“你我姐妹，只不过差了一层血缘罢了，还有什么要分彼此的么？”
石泉妍微微垂眸，叹泣道，“姐姐可方便么？我给姐姐瞧一样东西。”她看了看垂手侍立在外的薇儿，并不打算让她们进来帮手，径自牵着宁子娴的手入了寝殿。
宁子娴不知她打算做什么，一时也不便唤人，只见她解下风毛围脖，一层层脱去外裳，中衣，解开最后一层小衣，露出浅青色绣水绿牡丹花兜肚。宁子娴起先只是不明，待看到她后腰与肚腹的肌肤，一时间吓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掩住了口。石泉妍原本的肌肤便十分白皙，加之养在深宫，日日以花汁萃取的香粉敷体，一身的肌肤都养得细白如玉，触手生腻。可是如今一看，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粉红色或紫红色的波浪状花纹，简直像个白皮红纹的西瓜一样，可惊可怖，让人触目惊心。
宁子娴惊道：“怎么会这样？你的身子怎么会成了这样？”
石泉妍无声地落下泪来，神色倒还平静：“从第三个月的时候开始长出来，太医也不知为何我会胖得这样快，总说胃口好些对孩子是好事。我总是饿便吃得多，人胖得快，身上就长出了这些纹路。”
宁子娴极力压抑着自己平静下来道：“没事，咱们有简太医，太医院有的是好药，问问他有什么法子或是用什么润体膏，一定能治好这些纹路的。”
石泉妍凄惶摇头，用小衣遮蔽住自己的身体：“来不及了。姐姐，我已经问过专门侍奉生育的嬷嬷了，治不好的。哪怕日后生完了孩子，也总还会有白色的纹路在。如果他日侍寝，皇上看到我身上这样裂纹，会不会觉得恶心？”
宁子娴替她一件件穿好衣裳，道：“不会的，不会的。等你生下了孩子，咱们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的。”
石泉妍很快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将扣子一颗颗扣好，静静道：“这宫里不过是以色事人，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已经知道，我这辈子的恩宠已经完了。我位分低微，孩子生下来未必能养在自己身边。若是送去皇子所，还不如放在知心人身边抚养，虽然知道放在姐姐身边已然无望了，只求姐姐替她寻个好母妃。安安静静的，过了此生吧……也就等于是我自己看着他长大了。”
宁子娴抚着她的手，自然知道她担心宓妃若是不满贞美人的孩子是个公主的话，自然会是她的孩子不论男女，总归是有了制掣自己的把柄，便忙安慰道：“你若放心孩子，我一定用心……”
石泉妍挽着她的手出去：“姐姐别只管担心我，左不过是我自己的缘故，孩子平安就好。倒是姐姐……”她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武大人，没给姐姐留下什么不好的吧？“
宁子娴含笑道：“有你和达峰把握着分寸，安心就是。虽然重伤昏迷，到底还有性命在，若真是他命该如此了，我又能如何呢？只盼白芷能替咱们自由快活吧……”
石泉妍眼中闪过一丝沉稳笃定的笑意：“有的时候为了活命，为了反击，只能兵行险招。只要姐姐没事，有些牺牲，说不定也是福气呢。”
宁子娴送了她回去，见她虽是笑着，心中却也不免担忧。整个后宫之中，只有石泉妍真心真意对她，那是日久见人心的情分。可是石泉妍，虽有了身孕的荣宠，但未来如何，实在渺不可知。自己能做的，也唯有替她尽力寻觅何人，好好的抚育孩子而已了。
这样想着，一时间也是有些晚了，腹中竟有了些许饥饿感，离然便下去传了小菜，等到宁子娴坐上桌子，骤然看到十数道菜色一一上桌，也不免有些慨然。
自己连日操心武涛之事，胃口并不太好，每样菜略略尝了一口，便都赏给了下人，方才留了小允子和染画嘱咐道：“仔细看着底下的人，好事不过三，本宫不想再看见还有白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