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赶尸匠。”毓嶙道,是陈述,不是询问。只怕也只有这个特殊的职业,才能让他承受如此大的心理压力,在这阴暗不见天日的地方住上几年而不疯狂。他自问做不到!
野人垂下头,默认。
“你开始不杀我们,是想等我们饿得动弹不能,再来给我们放血吧。”他淡淡地指出野人的心思。
野人的表情古怪,可能是不曾想到有人用这种方法引他出来。
毓嶙也不用野人回答自己又接着道:“你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带我们走几圈。”
“我今天……吃过了。”
毓嶙想了想,解开野人的藤条,让野人走在前面。他则在苏丹恪面前蹲下,让苏丹恪上来,然后再驮着跟在后面。
野人先是有些意外,接着便露出感激的神色,在走的过程中不时想要帮助他们但都被拒绝了。
有人引路,走起来自然快了许多。他们回到了之前像是被鬼打墙的地方,再按野人的路线走出来,然后又在抓住野人的地方转了两圈,才作罢。
“这是一个天然的连环阵。”坐在地上,抱着苏丹恪,毓嶙沉思半晌,突然毓嶙唇角浮起一抹浅笑。
他用石子在黑沙地上画起图来。
一个由圆圈组成的奇怪图形渐渐出现在黑色的沙地上,一眼看去杂乱无章,但若仔细研究起来,又能隐隐感觉到其中似乎含着某种规律。
“这是我们之前被困的地方巨石布局。”简单地解释道:“死为生之始,生乃死之托,生死往复,循环无踪,这是一个简单的迷踪阵。”之前绕了那么久都没发现,是因事出突然,根本没往阵局这方面去想。
“能出去?”野人兴奋的道。
苏丹恪有些高兴不起来。
当三人站在石林的出口,看着阳光与葱葱郁郁的竹林时,毓嶙终于知道苏丹恪为什么高兴不起来了。他们根本就是从此处进的石林,现在不过是原路返回而已。果真是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啊……
三人中只怕最高兴的要数野人了,整整数年未见天日,虽然眼睛有些受不了日光。
三人进入竹林,在溪水边歇下来。四周翠竹摇曳,风中有野菊和松竹的香味。
野人再次不见踪迹。
两人也不介意,知道留下他也没用处。毓嶙用几张宽叶片叠在一起,弯成锥状,给苏丹恪盛了几次水喝,大略清洗后,方才考虑去找点东西填肚子。
虽然苏丹恪没有出声要求带上她,可是毓嶙怎么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在这。
一只野兔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看着两人来也不跑,一边继续啃着草,一边小心翼翼地观望着他们的动向,似乎也感觉到行动不便的两人不具有什么危险性。
苏丹恪感觉受欺负了,一把抽出怀里匕首,带着鞘子就砸了过去。就见它“啪”的一下歪倒,就这样莫名其妙没了生息。
毓嶙“啧”的一声,乐了。目光怪异地看着那个倒霉的小东西。
毓嶙拎着死兔子,回到溪边,先捡柴生起火堆,然后蹲到水边开始扒皮剖肚清理起来。
苏丹恪闻到血腥味,不由得又是一阵反胃,忍不住道:“我不吃这个。”也许会有很长时间,都无法再进食晕腥之物。
“没让你吃。”毓嶙解决了兔子,由于正主儿不吃,他也没有心思摆弄,只往火里一丢。
“我说你怎么死活要我跟着呢,原来是在害怕野人转回来吃了我。”
毓嶙别开脸不理她,但此举也无异于默认了她的猜测。便就近找了几颗竹笋,剥了笋壳,就这样串着放到火上烤。
野人再出现时,从头到脚都湿湿的,虽然仍披着须发,但却干净了许多,能够看得到苍白的肤色了,身上那股浓浊的恶臭也淡了不少。原来他竟然一个人跑到下游去洗了个澡,连带地把衣服也洗过,还带回一大捧野果。
毓嶙也不客气,拿起那些野果就吃,还不忘塞给苏丹恪,丝毫不理会某个格格赌气别扭的表情。
“你怎么没走?”苏丹恪问。
结果俩人不吃的兔肉进了野人的肚子。
野人很久没吃过热腾腾的熟食,也不怕烫,抱着整只兔子就啃,直蹭得好不容易洗干净的胡子油亮发光。听到问话,一边嗯嗯着,一边又啃了两口,眼露不解之色,含糊不清地问:“走哪儿?”
毓嶙道:“自然是你想去哪就去哪。”
野人吃东西的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有些迷茫,“你们不是抓了我吗?”
这一回不仅是苏丹恪,连毓嶙都有些傻住,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么憨直的人。
“我们还要进石林,你也要跟着我们一起进去?”不等毓嶙开口,苏丹恪微笑着问。
果然不出所料,野人闻言原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更加惨白了,握着兔子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你们还要……还要回去?”他结结巴巴,不敢置信地问。
苏丹恪点头,眼神坚定。当然要回去,她还指望能从石林逃出盛京。
野人面色变幻不定,时而恐惧,时而呆滞。
过了一会儿,就见野人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看向苏丹恪,“我自然……也要……跟你们一起……”说完这句话,他眼睛都红了,隐约有水光在闪烁。
看到他那样子,苏丹恪心口莫名一酸,突然想起京都。如果是她,是打死也不会再回去的。
天下只有你最好。
Theworldonlyyouisbest
毓嶙淡淡然一笑,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
最终,毓嶙并没让野人跟着他们一起入石林,而是让他拿着自己身上的玉佩带个口信到京都二十五郡王府交给艺渝,并留在那里等自己。
他说,他突然想到年头要的上好布匹做几身衣裳,让艺渝准备好。
见他没提自己的处境,也没说有可能从哪里出山,苏丹恪便没阻拦,只是有些弄不清这个人是真放心还是做戏成瘾,都这个样子了还念念不忘自己的那些东西。
毓嶙叮嘱了两件事,一是出山时遇到官兵不准拿出玉佩,二就是不见艺渝不准说出见过他的话。
然后吃饱的野人在他那使人震惊的话中带着玉佩走了。
“你不怕他拿着你的玉佩跑了?”野人一走,毓嶙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都非要她跟在身边。
“他能跑到哪里去?”无论逃到哪里,只要拿出他的玉佩,还能有命在吗?唯一的生路就是乖乖地到京都找艺渝,然后在那里安全的待到他安然的回去。
毓嶙漫不经心地应了句,他躺在地上,看着天空。
“真会算计。”她咕哝了一句,没有再多说。自见面以来,这个人就很会善加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她早该习惯了。
话刚说完,突听朽木脆裂之声,苏丹恪脚下蓦空,直直往下栽去,毓嶙爬起也跳了进去将苏丹恪抱紧顺便护在怀里。
这突然冒出来的大坑不算太深,两人摔到坑底时并没受伤倒是被落下来的杂物砸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
毓嶙低咒一声,狼狈地推开身上的东西爬起来,掏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子吹燃,粗粗看了下,发现坑地之土并非黑色,这才放心地找了根火把点起来,然后插在稍远一点的地面上。将苏丹恪打量一番,发现无甚大碍,才松了口气。
转头,毓嶙发现不远处有异样:“要过来看看吗?”他的心思很简单,就是有福同享,有难自己当。
“咳咳……扶我过去。”苏丹恪忍着闷痛道。
毓嶙发现一行小字对苏丹恪道:“地上有字,你看看。”随即扶起苏丹恪。
苏丹恪凝神看去,并没发现异常,但他却坚持,不得已毓嶙只能趴到地上去扒拉表面的土层。
祝君一路顺风。这几个字刻得相当用劲。
苏丹恪沉默下来。良久,她对毓嶙道:“我们给他叩几个头吧。”
毓嶙傻眼,“为什么?”
苏丹恪笑了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淡漠,“他是此路的开创者,你给他叩头,说不定他肯保佑我们活着出去。”
一番话说得毓嶙忍不住反讽道:“你身份尊贵,叩头的话肯定比我有用……”话还没说完。
“你觉得我可以……咳咳……”明明是一副病弱的样子,那神态却足以气死人。立即跪在地上,苏丹恪磕完头,回瞪他一眼,站起身,一边拍自己身上的尘土,一边道:“他要是能保证我出去,你自己就在这里过日子吧!”
“我欠你一个情。”毓嶙突然妥协。
“你是认真的?”她疑惑地问。
“废话!”毓嶙皱眉,显得有些不耐,当即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总有一天你不会后悔叩这个头。”苏丹恪淡淡道。
“那自是最好。”毓嶙咕哝,准备开始找出去的路。
“对面墙角的颜色有些浅。”她这边不说话了,毓嶙反倒主动开了口。
苏丹恪闻言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火把黯淡的阴影中,那一块与四处的墙壁有些不同。
心跳微微加快,她不由得深吸了口气,才快步往那里走去,却被毓嶙拉到他的身后,苏丹恪静静的看着他的背脊出神。
近了后,毓嶙用匕首柄敲了敲,没想到竟传来空空的回声,显示出那面是空的。
毓嶙不由得泄愤地捶了石壁一拳,结果疼的还是自己。
“不会用匕首?”
还不是怕把你的匕首用坏了。毓嶙心里嘀咕,但因为急于探知石壁后面是什么,只是闷头拔出苏丹恪丢过来的匕首,先试探着从石壁与泥土的交界处插进去。
慢慢顺着石壁的边沿切割,匕刃却没有受到丝毫阻止,很快便削了一圈,用手一推石中,就听“嘭”的一声,灰尘四溅,扑了他一头一脸。
把苏丹恪往后挤了一下,一边挥着袖子赶开尘埃,一边呛咳着往里面探看。
一条黑洞洞的通道出现在眼前,取了插在旁边的火把往里面照去,也只照到眼前丈许距离,但已足够看清倒下的石板下面是铺得整整齐齐的青砖,有几块被石板砸出了裂纹。
苏丹恪也迅速查看起来。
苏丹恪目光怪异地望向他,她说:“你说这石阵是天然生成的,那下面怎么会有这样的通道?”
毓嶙也不知道做何反应,想了想就另外点一个火把扔进去。
丢进深处的火把只在落地那一瞬暗了一下,之后便恢复如常,短时间内看不出会灭的样子。很显然通道里面空气是流通的。
谁也不知道里面有多深,毓嶙又把火把熄灭收好,抬头就看到她灰头土脸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