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夏莱茵拿到了一踏资料,厚厚的几十页,是关于两个人在一起的始末。那天,她拿起不同颜色的笔,在资料上标注着重点,在白纸上做着笔记。夜晚,房间中只有一盏台灯亮着,她瘦长的背影在光影重叠中挺直,落寞、孤单与她心中的信念融为一体。
三天后,当一切准备就绪。夏莱茵苦笑了一下,当初马原哲学考试时都没有这么用功研究过马克思与恩格斯的生平。
夏莱茵是C大商学院毕业的,曾在外企工作过两年,已经做到项目总监。工作两年的同事无法理解她为什么放弃外企的高额工资与奖金,选择在A市的金融中心地段开一家租金昂贵、收入甚微的花店。
半年的时间,花店已经初具规模,生意却很冷清。
泛着银光的一栋栋金融大厦下,夏莱茵的小花店,像是淹没在一片银色海洋中的帆船,无人问津。
夏莱茵却没有急迫感。
善于等待的人,一切都会及时来到。
她端了一杯咖啡,坐在花店门前无遮阳伞的椅子上,享受着清晨的阳光,看着来来往往匆匆而行的人。
男人们西装笔挺、手拿公文包,女人们白领衬衣、黑色套装。不管是男是女,大家都脚步匆匆,嘴巴里冒出天价的数字和随时跳动着的股票运势。
金融中心连空气里飘着的都是钱的味道,大家关心的只是电脑屏幕上那密密麻麻跳动的数字,没有谁会有心情欣赏夏莱茵花店中带着晶莹水珠的鲜花。
花店比邻一家快餐咖啡店,咖啡配上一块三明治或是西式蛋糕,很符合来这里消费的人群特征——便捷迅速,提神饱腹。
与这里的一切相比,夏莱茵的花店虽小,却格格不入。似晶莹白洁的玉瓷餐盘上一个小小的黑点,不仔细看,尚可忽略。若用餐时,方可看到。就如那些金融人士们从快餐店出来时,会偶尔注意到她的花店,蹙眉、摇头,然后快速的离开。
夏莱茵从他们转瞬即逝的表情上读出了:昂贵的房租,微薄的利润;这家花店的投资者一定是钱多的没处烧,跑到金融中心修身养性来了。
她在M市的金融中心工作过,虽然M市不及A市发展迅速,但那时候的她也是恨不得连吃饭、去卫生间的时间都省了。
当初,她是从最底层的数据分析师做起。每天对着电脑整理、分析数据,再评估、预测方案的可行性。她周围的同事,和她一样都是一见数字就兴奋。
很多时候,大家衣装整齐的来上班,连着熬两三天的夜,吃住都在公司。等出了公司,基本连人模样都没有了。
对于在金融中心工作的人来说,只有时间才是最宝贵的。
他出来了。
夏莱茵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直直的盯着那个从大厦中走出来的修长身影。西装仍旧是那样笔挺、整齐,隔太远,夏莱茵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英俊的面容上一定很疲倦
他已经进去两天了。
半年里,夏莱茵对他的生活作息了如指掌,同资料上的一模一样。他真的是一个不轻易改变的男人,如果不是要加班,他可以做到日日同一个时间点踏出公司,去医院陪伴妻子。
对时间这么敏感的男人,该怎么熬过这三年啊?夏莱茵有些难以相信的想到。
不,准确的说,还有两年半。
那个修长的身影朝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而行,其实金融大厦中有直达地下车库的电梯,但是他却喜欢走路去。
夏莱茵知道,是因为那个远在英国的女孩有这样的习惯。
一辆白色的跑车从眼前飞速而过,夏莱茵的目光也随着那道白影在川流拥挤的街道上,超越一辆又一辆的车,消失在大厦遮掩的夕阳余晖中。
他叫乔勋,二十七岁,伦敦商学院毕业。他在英国成立的商人银行QMJ,已经成为英国金融界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而QMJ的中国分公司就在金融中心最高的一栋大厦中。
他父亲乔振的心血——乔氏,A市的经济支柱,由他哥哥乔功经营着。当初他父亲离世后,在早已写好的遗嘱上给了乔功公司,给了乔勋资金。
很多业界人士不能理解乔振的做法,两年后当乔勋的商人银行在英国上市,乔氏在乔功的经营下风生水起,许多商界的暮垂老者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自己子女的潜力。
······
有关乔勋的资料,夏莱茵早已倒背如流。
凡是事业有成的男人都必定有一滩无法收拾的烂感情,这是夏莱茵在看完他资料后的第一反应。
乔勋的妻子是当红女星贝尔娜,但他爱的却是那个被他送到伦敦保护起来的普通女孩陌缓缓。
贝尔娜是乔勋青梅竹马的女友,二人却因为同等骄傲、不服输的个性而频频起争执的火花,冷战,分手,直到感情破裂。
而那个叫陌缓缓的女孩无意闯入乔勋的世界,在一年那么短的时间内,占据了他的心。
一个胸无大志,整天在太阳下懒洋洋的活着,不喜欢工作,不喜欢费脑子的女孩子。在夏莱茵看来近乎智障儿童的陌缓缓,却成了乔勋心中挥之不去的那抹情感。
而她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尽量去扮演那个不在中国的陌缓缓,想要开一个自己的小花店,喜欢晒太阳,喜欢懒洋洋的活着,不喜欢工作。
她嘴角弯起嘲讽,果冻迷唇代替了红唇,连自嘲都柔和了许多。
在来A市以前,她近乎是个工作狂。而她的心中,已经黑暗到任何光线都透不进来。所以她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来准备,半年、一年,她都不一定能扮演好这个角色。
她是A市苏氏集团董事长苏城的私生女,她要完成妈妈最后的遗愿,认祖归宗。那样她的妈妈才可以成为苏城名正言顺的女人,而不是那个被玩弄后丢弃以至惨死的情妇。
当夏莱茵看到乔勋如此混乱的感情生活后,心中对他只有厌恶。一个同她血缘上的父亲般不对感情负责任的男人。
但成为陌缓缓的替代品是唯一一个她可以快速接近他、陪伴他左右的办法。
那一日,整个金融区都笼罩在浓浓的水雾气之中。比起艳阳高照,夏莱茵更喜欢此时风雨欲来的天空,她心情转好,小心快速的往花店里搬着花。
乔氏高层的办公室内,香槟色的窗帘被束缚在一起,成串的细雨在玻璃窗外悬着。乔勋几乎一米九的身影立在玻璃窗前,与室外的昏沉给了玻璃窗双重的压抑。他喜欢阴雨绵绵的天气,正如伦敦在许多人眼中是一个雾气笼罩、缺乏阳光的城市一般。
这正是他给别人的第一感觉,高贵沉稳中带着冷漠,又带了一丝变幻莫测。
A市的大厦高楼、街道中的车辆行人都幻影在雨雾之中,乔勋自觉地望向了偌大办公室中的一个小隔间,象牙白的门紧闭着,他曾无数幻想着那个小小的脑袋从门后探出,细碎的齐耳短发随着陌缓缓的低头垂下,遮掩住她巴掌大的脸庞与大而圆的眼睛。
他坐回办公桌前,扣上右手衬衣的银色纽扣,从离自己最近的抽屉中拿出一把粉色雨伞提前离开了公司。
有些相遇本在预谋之中,却预料之外。夏莱茵没有想到,自己会那么快的与他相识。
搬最后一盆花的时候,夏莱茵抬头对上正在闲庭踱步,缓缓走在街道上的乔勋。他手中拿着一把与他身上漆黑西装不搭的粉雨伞,修长的身影在雨雾中拉长。
察觉到有人看自己,乔勋寻着感觉上的方向看去,对上了夏莱茵有些错愕的表情。
他双眸深邃无底,与身上笔挺漆黑的西装一个色彩,但是却有着强大的吸引力,似夜空下的黑洞。
这是夏莱茵第一次同他这样,无层层高楼、熙攘街道阻碍,几乎是触手可及的对视。
在夏莱茵失神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花店短而窄仅有六层台阶的楼梯旁。“紫罗兰喜阴冷天气,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急着把它搬回温室!”他薄薄的双唇说道,声音短促有力。
经他一提醒,夏莱茵才注意到自己手中是一盆紫罗兰。
他很高,夏莱茵站在一层台阶上,才能不拉伸脖颈仰视他。她顺从的点点头,把紫罗兰放回了摆在店门口两侧的白漆木架子上,却有些为难的回头看着乔勋,“紫罗兰耐寒不耐阴,怕渍水,在霉雨天气炎热而通风不良时则易受病虫危害。”夏莱茵把花店里花种的习性都强硬的背了下来,她的眼睛努力眨着,想要模仿照片上的那个女孩。
陌缓缓的眼睛很大很圆,总是喜欢来回的闪着,带着单一的稚嫩和不确定。而在金融区沉浮了两年的夏莱茵,眼中早已浑浊沉重,怎么都学不像她。
乔勋闻言,沉思了数秒,打开手中的伞,撑在紫罗兰的上方。沥沥淅淅的雨滴全部滴在了粉色的雨伞上,顺着伞翼落在花店木楼梯下刷了白漆的木架上。
雨不大,却雨滴不断,成串的坠落着,遇水开花的粉色雨伞绽开一朵朵带着晶莹水珠的山茶花。
“如果是她,她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乔勋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告诉夏莱茵。
夏莱茵回头,看不清雨雾下乔勋漆黑的瞳眸。他随意的把手插在口袋中,转身大步离开,看得出心情极好,心中并不因遗留了陌缓缓的物件而着急失落。
夏莱茵眼中慢慢聚集起世事复杂的浑浊,目视着乔勋修长的身影渐渐隐在了街道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