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郊外回城里，需要走半个时辰的路。
我摸了摸失去伪装的脸，想着韦萝的事情，我发现我已经没有伪装的必要。
我看了一眼城门的方向，活动了一下手和腿，然后，我以我最快的速度，从山上跃下，穿过田野，翻过丘陵，来到城门。然而，这个时候我还是没有停下来，我从城门矫捷的纵身，轻松跳到了城墙上。我又从城墙跃起，跳到临近的房屋，然后，我继续用相同的速度，跃过一家有一家的屋顶，终于，跳进了百香阁的后院围墙。
我是半妖之体，不需要伪装后，半个时辰的路，我只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我从城门纵身跃起的时候，那些官兵根本没有看见我的人，反而，有一个还以为是不知哪里吹来的一阵风，吹过他身边。
来到后院后，我扯了一根院里的葡萄藤，当做我扎头发的发带，整理了衣衫，调整了发型，大致看出没有什么狼狈模样的时候，我调整了一下气息，迅速的从围墙一路跑到姽婳的雅居。
跳进院子里，我看到了姽婳和小青儿正坐在大厅，似乎在商量什么事。
出于恶作剧，顺便也想了解小青儿的实力，我没有立刻上前给他们打招呼，而是悄悄躲在门后，偷听他们的谈话。
“那个慕容公子又来找你了，你还是不见吗？”这是小青儿的声音。
什么慕容公子？难道是对姽婳姐姐痴情的人？这样的事情，我可是第一次听说呢。
“不见。”姽婳说道。
看来姽婳姐姐对他不感兴趣啊。
“真没见过这样痴情的人，这已经是第十次了。”
“也许，第十一次他就放弃了。”
“其实，组织并不反对你嫁给他，你若嫁给了他，组织就可以拉拢慕容家的势力。”
“……”
“对了，慕容公子让我给你带句话。”
“他还想说什么？”
“那年落花时，谢谢你给了他一朵最美的花。”
“……”
姽婳的沉默，让我皱了皱眉。
“真的不去见他了吗？”
“不见。”
“好，我这就去给他回话。”
有脚步声传来，我知道小青儿要来到门边了。于是迅速转身，躲到了屋子的侧面。
小青儿对我的到来似是毫无察觉，他走出门后，眼睛并没有往我这个方向打量，而是直直的往院门走去。
看来，这个家伙在青雷里算是普通角色。
待他出院门后，我走到了姽婳的客厅。
我进门的时候，姽婳并没有看我，而是背着我，一个人在轻抚琴弦。
果然，她答得口是心非。
想着刚才的对话，我在她身后说道：“姐姐不去见那慕容公子，是顾虑自己的身份，还是，因为在意那个面具前辈？”
我的声音惊扰了姽婳，她受惊的转身，及至发现是我，才轻轻吐了一口气。然而，我看到了她轻蹙的眉头。
“小香儿，你今天头发怎么了？”
说完，她准备弄我捆扎头发的葡萄藤。
我知道她蹙眉不是因为的我，所以我打断了她，“姐姐真的甘愿一辈子呆在百香阁吗？”
那只纤细的手，停在了空中。有堂风吹来，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呆在这里有什么不好，不是有小香儿陪着我吗？”姽婳嘴角绽放了一个笑，但她的笑在我看来如此的空荡。
“姐姐知道，我不会一直呆在百香阁的。”我说道。
姽婳笑了笑，终于认真起来，她目光游离地看向屋外，“见了又能怎样，我们之间已经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这个词让我联想到一件吃惊的事情，难道，那个慕容公子与姽婳姐姐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姐姐为什么这么说？”我看着姽婳。
“一言难尽。”姽婳低头，避开了我的目光。
“那么，姐姐觉得慕容公子能忘掉你吗？”我走到她的面前，挡住她的目光说道。
姽婳看到我眼睛，知道了我执意追究他俩的态度。她目光闪动了一下，却又黯淡了下去。
“那个慕容公子，出身江南名剑世家。就算我现在不在百香阁，还是在韦萝小姐身边当丫鬟，我依然配不上他。我们已经不是曾经那个童真无忌的小孩，所有的事已经由不得我们做主。所以，小香儿，姐姐知道你是要帮姐姐，但有些事不是你能帮的。这件事就过了吧。”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在讲究贵贱有序的世道，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若真要在一起，他们双方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小时候这样的事早已在说书人那里听到了许多。
我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心里想到了一个可能，我问姽婳，“姐姐，你真的甘愿一辈子呆在百香阁吗？”
姽婳肯定地点头，“是的。”
我不相信。我记得她曾念那句我师父曾念过的诗，“愿君光明如太阳，放妾骑鱼撇波去”。她明明不甘于这样的生活。
“姐姐明显说谎。姐姐到底在害怕什么？怕自己付出代价，还是怕那慕容子也付出代价？”我上一步，逼视着她。
姽婳被我的凌厉弄得惊慌失措，她退了一步，却不小心撞到了桌上的古琴。
“铮”的一声，古琴落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香儿！”姽婳生气的看了我一眼，急忙转身抱起地上的古琴。
我微笑地看着她，“我以为姐姐永远都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原来姐姐是会生气的。”
姽婳看着我，“香儿，不要逼我了，好吗？”此时她的声音弱弱的，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我笑了笑，“我也不想逼你。说实话，我只是看不下去而已。从我见到姐姐开始，姐姐就是一副妥协的模样，对韦萝那女人妥协，对青雷的人妥协，对我也妥协。”想到了什么，我纠正道，“当然，你也为我不妥协过一次。但我还是看不下去，在这个人人为己的世道，姐姐为什么处处与人着想，为什么就不考虑考虑自己呢？”
姽婳的眼睛此时氤氲了水雾，一如她终年不散的忧伤，“香儿觉得什么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我和慕容公子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心想要什么，你能得到它，那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直视着她。
“天底下的人有谁能如此得偿所愿？如果我们都做到像香儿说的那样的话，这世上就没有那么多身不由已的事，身不由已的人。”姽婳隔着水雾，对我说道。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才要努力，不是吗？”我直视着她，“我曾经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我妹妹的了，甚至差点就任自己死在荒野，但我不是见到我妹妹了吗？尽管不是马上，但是我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这世间确实有许多身不由已的事，但是不努力就放弃，这样放弃你甘心吗？”
姽婳眼睛这次离开了水雾，她脸上写满惊诧和不可思议。似乎她不相信我这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能说出那样的话。
其实我也没有想到我会对她说这些话，因为我从没有在别人面前说我和我妹妹的事。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然而，愣了许久，姽婳回神后，给了一句让我失望的话，“我还是会放弃。”
为什么？我叹了一口气，刚想表达一些对她失望的话，却又听她继续说道，“我明白我想要的什么，所以，我才想要放弃。”她看着我，“慕容公子是我见过的天底下最温柔的人，他曾为我放弃了他许多，放弃了他的名誉，还有他的地位。他的一番深情，我不是不知道。但我不能去见他。我已经失去自由，我不想让他也失去自由。他那样的人，他那样的风骨，应该生活在自由的山水间。我想要的，是他自由自在的活着。所以我要放弃。”
到最后，她还在替别人考虑。
“其实，很早的时候，他就该自由了，如果不是我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的话。”
“不该做的事？什么事？”我不解地看着姽婳。
姽婳笑了笑，笑得如此落寞，“我曾经纠缠过他。”
纠缠？
姽婳看着我，笑了笑，“意外吗？连我意外，因为那时，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对他的感情，会到了失控的地步。”
姽婳的古琴忽然轻轻颤了一下，我看到是泪掉到了上面。
我目光从琴弦上移开后，我看到了无声流泪的姽婳。
我没有再听下去，我转身走出这间屋子，我要去找小青儿。
无声的泪水，已经清楚地告知了我一切。不管她如何纠缠那慕容公子，也不管她与那慕容公子之间发生了什么，我现在，只想完成她的心愿。姽婳不知道，我最害怕的，就是别人的眼泪。为了看不到她的眼泪，我把韦萝的事情先暂时抛到一边。
小青儿出门的时候，我不知道他走到的是哪个方向，我只有逮着人一个一个的问。当然不是直接的问，而是先控制了他的意识，用我的红狐之眼。
很快我来到了我他们所说的地方。不过，尽管我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但还是迟了一步，慕容公子已经离开了。
还没有到第十一次，就放弃了吗？我对着空空的屋子想道。
有茶香飘来，我看了一眼桌子，摸了摸茶杯，茶还是热的。
那慕容子应该还没走远。
我走出屋子，随意逮了一个人，问了慕容公子去向。
他果然没走远，那个被我逮着的龟奴说，他亲自去了姽婳的雅阁，旁边自然有小青儿陪同。
有点出乎我意外，我看了一眼龟奴指的方向，眨了眨眼，起身就往那里追去。
此时他们刚走到回廊，我从屋顶上方跃过，在离他们不远的柱子边停下，然后，在那里打量着迎面走来的慕容公子。
温暖的阳光里，我看到了一个寂寞桀骜的男子。阳光流淌过他的长发，他的额头，他的睫毛，他沧桑的胡子，还有他握剑的手指，却没有在他的身上描摹出暖意。
恍惚，我看到了姽婳和这个男子之间，相似的寂寞和忧伤。那是我这年纪所不能理解的。
是不是，他也像姽婳姐姐那样忧伤的过了很多年？
慕容公子和小青儿走的越来越近，是小青儿先看到了我。
“小……你怎么在这里？”不知为何，小青儿没有叫出我的名字，而是直呼的“你”。我看出他对我明目张胆地在百香阁出现很是不满。
不过，他不知道我如此明目张胆，是有着我的目的。
我眨了眨眼，“我要找慕容公子，所以我就来了。”
慕容公子没有想到我回去找他，他抬头看着我，只是，看我这一眼，有些失神。
我见他老盯着我，有些意外。
还在对我不满的小青儿，忽然咳嗽了一声。他这声咳嗽，惊醒了慕容公子。
“对不起，在下对姑娘失礼了。”慕容公子低头，尴尬地对我说道。
“难道我长得像你多年失散的妹妹？你刚才那么一直盯着我。”走在慕容公子面前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