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容被领到了青山所在的房间，看到青山老神在在的坐在太师椅中，除了衣服更加破破烂烂，身体却没有了伤，不由撅起了小嘴，一屁股坐在地上，透露着他不满，怒气在稚嫩的眉眼间浮动，瞧上去煞是可爱。
仅是一门之隔，却俨然成了两个世界，泾阳招来弟子，紧锣密鼓的进行搬观事宜，好似一刻也等不得了，弟子的欢呼声与挪箱倒柜的声音陆续传来，不说是锣鼓喧天，却也十分吵杂。
倒是青山老头，除了山顶观里那张床能够让他挂念，还得到卓林观主给他搬下来的承诺，再无不舍之物，反而一身轻快。
他倒是拿得起放得下。
性命无忧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道士在哪里都是道士，就算在和尚庙对着诸佛整日朝拜，那也还是道士，更何况只是换了个大小不同的天尊铜像。
“过来点，咱爷俩聊聊。”青山看博容不开心，主动招呼他。
博容神情低迷，无动于衷。
青山看透他的脾气，也不多言，起身将太师椅稍微后撤，走到他的身边，大咧咧的席地而坐。
博容嫌弃的看了一眼青山，径直的挪了挪屁股，青山紧跟着贴近，博容继续挪动，青山还是贴在他的身边不离分毫。
放在平时，博容肯定又说青山，老头，是不是闲的屁股疼了。
今天的他有些异常，看摆脱不了青山，便不再动，安静的垂首看着地下。
“这才乖吗，能跟我说会话？。”青山摸着他的冲天辫问道。
博容摇了摇头。
青山就当没有看到，死皮赖脸的继续问道：“那个道士把你带走，做了什么。”
这是青山当下最担心的问题，能让一个铜皮铁骨的皮孩子哭的那般撕心裂肺，天晓得景明用了什么阴狠手段。
博容听后下意识的将视线转移到自己小腿之上。
青山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他的裤腿处有了湿痕。
他俯身下去小心翼翼的卷起博容裤腿，于是他的屁股有了一瞬间的离地。
青山的手中已是一滩鲜血，博容裤子上的湿痕跟本就不是他自以为的水！
因为裤腿已经跟伤口粘连在了一起，随着青山将裤腿卷起，伤口又被重新撕裂，鲜血带着一股异味潺潺而流，凄惨之极，让人触目惊心。
博容痛的长大嘴巴无声痛哭，眼泪啪啪的落在地上，格外让人心疼。
青山手上再不敢有任何动作，房间内一时寂静的可怕。
博容的小腿外侧被人硬生生的烧成熟肉，已经血肉模糊。
应该很痛，所以他仅仅挪了两下屁股便没了动静。
肯定很痛，换成大人受了这伤，能够强忍着钻心的痛从厢房走到戒律堂来？
想必就算呼吸都是痛的，所以青山甚至听不到他的鼻息。
他垂着头，青山看不到他扭曲的五官。
这并不妨碍青山的心疼。
一时，老人鼻头的酸楚涌入眼睛，带出了他的两滴浊泪。
青山已经记不清他一生中有过多少次生死攸关的时刻，想不起与亲近的人到底经历过多少次的生离死别，因为次数实在太多了。
他记得清楚这辈子弹过几次眼泪，因为次数实在太少了。
次数少的才是让人记忆深刻的。
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落泪，他唯一的弟子被人暗算惨死家中，他抱着尸体漫步在暴雨之中，雨水被他凌乱的气机在三尺之外绞散成雾，青山驻足思念，泪流满面。
那一夜，他将参与此事的所有人九族上下全部灭门，拢共四百三十一人，二百男子，七十妇人，一百老人，六十孩童，还有一子尚在襁褓之中，不足满月。
东离大陆上层人物尽皆惊动，三清之首的青木仙人下达法旨，青山道士已然入魔，不为正道容忍，我辈若见此獠，望手刃之。
青山并不认为他做错了什么，旨意传出当晚便去找了青木仙人，得而诛之？简直笑话！两人连夜密谈，次日清早，青山大摇大摆的离开，从此，旨意仍在，可修行界再无人见过青山。
青山临走的之时对贵为三清的青木说：“我心怀天下，有济世救民之愿，你应该清楚。山儿身死，我为何大开杀戒你也明白。想要杀我，我不想死谁能做到？凭你？凭门外三千弟子？凭道德仁义？”
“你在哪里？弟子在哪里？道德仁义又在哪里？”青山一再反问。
“我怎么没有看到啊。”青山说。
看不到就是不放在眼里，不放在眼里自然更不会放在心上。
这是青山第二次流泪，所以他有起身之意。
席地而坐是为与孩童聊天，离地而起自然是去杀人。
博容明白了青山的意思，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衣袖，青山低头看他眼中泪水未干，鼻涕尚且挂在脸上。
这个样子实在算不上好看。
博容乞求似的冲着青山摇了摇头。
然后他说：“不要去。”
自然不是为了景明求情，青山所受的肌肤之痛，博容在他怀中最是清楚不过的，他不想青山再去重蹈覆辙，所以他不让青山去为自己报仇，尽管他确实对青山有些怨恨之意。
青山站起身子，挥手将他腿伤抹平，原本已成一团烂肉的伤口瞬间恍若新生。然后青山温柔的将他抱起，捏着他的脸蛋轻声说道：“你看，我很厉害，乖，不怕。”不怕二字说出口时声音已经轻柔的好似呓语。
他这么多年能够像个普通一样被人欺负，被人笑话，喜欢跟别的老头蹲墙角打屁，能够帮山下百姓做些农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这般生活的非常开心，但是并不代表他真的成了一个普通的人。
青山老矣，尚能饭否？
当然能！他不开心的时候仍是多年之前的那个杀神。
博容仍不认为青山露出的这手比景明等人的飞剑更加厉害。
“放我下来，我都不疼了，你还去干嘛。”博容劝说青山道。
“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青山问他。
“不然呢，再被你坑出去被人打一顿啊。”博容没好气的回答。
“你恨他吗？”青山说道，这里的他自然是指景明。
“你恨他们吗？”博容反问他说，这里的他们自然是指一切动手打青山的人。
“不恨。”青山眼观鼻，鼻观心，扪心自问，他确实不恨他们。
“为什么。”博容对他的回答相当不理解。“你不会有受虐倾向吧？”
“我呸，你除了会胡说八道，还会干嘛。”博容这句话把青山气的不轻。
“他们那点本事，打在我身上就跟挠痒痒似的，除了你，又没外人看到，也不算丢人，为什么要恨他们。”
“如果旁边有别人，正巧他们都把眼睛捂住了，那你也觉得他们没有看到？”
“就算他们不捂眼睛，只要我认为他们没有看到，他们就没有看到，我还是没有丢人。这个世界人这么多，管别人干嘛，管好自己，自得其乐，这就够了。”青山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仔细品味真的很有道理。
“你这么欺骗自己真的好吗。”博容鄙视的说。
“这不是欺骗！这是善待自己！”青山又把那句我活这么久了什么事没有见过拿了出来，以此证明他说的话都是多年来在血淋淋的生活之下积累来的经验。
“那您老人家活这么大，丢过人吗?”博容继续问。
“丢过一次。”
“什么时候。”
“自己无法说服自己的时候。”青山说到这里有些难。
“得，我也不问了，像你这么厚的脸皮都说服不了自己，该是天大的事了。”博容感觉到他提起了青山的伤心事，有些尴尬，不过气势上还是不愿认输。
“挠痒痒能挠的鼻青脸肿？”他这一语直中要害，问的青山想要吐血。
“你这小孩也忒烦人，我说挠痒痒就是挠痒痒，我说不疼就是不疼，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青山转移了话题，他怕任着博容继续问下去，这两人不一会就得打起来。
“我还做不到你这样心中无爱无恨。”
“谁说的，我爱你。”青山故意装出一副羞涩的表情，对博容说道。
“我说，你能不能别恶心我。”博容赶紧离他远了一点。
“你真的只有三岁？”青山忍不住的问道。
“你看着呢。”博容摸了摸头上的发髻，心不在焉的回答。
“真不去？”
“不去。”
“那我去了。”
博容认真的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有句话忘了跟景明说。
“算了，一起去吧。”
一老一少为了达成这个协议浪费了多少口水，看博容这个年纪又无父无母的，以后八成要跟青山生活在一起，可有得热闹瞧了。
青山推门而出，博容紧随其后。
景明很好找，就在大院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