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转过头去看身边的男人，看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皱着的眉，稍微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然后缓缓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握住他的手，“恩，我知道了。”
所以，不要皱眉了……
所以，不要害怕了……
所以，你的手，不要颤抖了……
这些话，沈清说不出来，可是，她知道只要靠在他的肩膀上，握着他的手，他就可以稍微安心一点……
开车的经纪人严谨也知趣的把车开到另一条绕远的路上。
……
几天后，FLY推出新一季以柔情和性感为主题的商品，所有业内人士都认为大师会让顶尖的知名模特表现这一主题，在男模方面，最近红遍各地的雷诺最受看好——虽然在红的程度上，楚辞不会比雷诺少，但以他一直以来的冷酷形象实在不适合！
因此当大师在发表会上故作神秘的掀开自称‘得意之作’的巨幅横幅照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大吃一惊——
照片上只有侧脸的女人不但不是顶尖模特，看起来，甚至只是个新面孔，而那个主要人物的男模特居然不是雷诺，那个用慵懒的姿势斜靠在黑色皮质沙发上，衣服凌乱，小腿挂着绷带，正眯着眼睛舔去手上奶油的人，真的是那个楚辞？
在S小区的公寓内，沈清差一点砸了电视机，总算知道楚辞今天死活不肯去发表会的原因了——八卦的记者们一定会问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照片上的女人是谁啊？’‘跟你有什么关系啊？’‘突然的转型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啊？’之类的，也许还会逼着他做些他最讨厌的姿势来拍照……
如果这么发展下去，搞不好这个坏脾气的家伙会把发表会搞砸吧……
“小清，你在笑什么？”男人的感觉不是一般的灵敏，只是扯了下嘴角也会被发现。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有点感慨古人的智慧而已！”
楚辞立刻变作小媳妇状，“小清你真没良心，也不想想这是因为谁啊……”
“我真想让你的那些FANS们看看你现在的德行！”
穿着短裤，打着赤膊，翘个二郎腿，头发洗完也没擦干，正往下滴着水，地上已经有了个小水滩，嘴巴里咬着土司片，人前的偶像男模现在正聚精会神的打着游戏……
“切，我倒是也想，不过严谨大概会宰了我！”
“不说这个，小清，”终于通关，楚辞把手柄一扔，“你后天开学真的不用我送你么？”
“你希望我的大学生活不得安宁么？整天被拜托拿你的签名、****、头发、内裤、甚至是尿液样本？”
楚辞噎住，以前住在外面的时候，还真遇到过各种疯狂的人，为了得到心目中偶像的任何物品，疯狂飞粉丝们简直无所不用其极，这也是为何他的身上常常有小鬼相伴，搞得每天出门前都要惯例性的问问是哪里会受伤……也正因此，嘴边挂着自由的他现在才会搬到公司安排的公寓里，也使得沈清每在一个学校读完一年就要转校。
“切，真没劲。”楚辞一脚踢开了刚刚拿来当坐垫的小枕头。
……
开学时候虽然不让楚辞跟着，他还是执意叫了几个熟识的工作人员去帮忙，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怎么能让女孩子一个人那么辛苦的搬东西，尤其自己还是监护人！
同以前一样，沈清在接待人员诧异的眼神中递上转学所需的文件和优异的转学考试成绩，再在对方愧疚和同情的目光里解释完自己孤儿的身份，然后终于到了宿舍。
楚辞实在是很宠人，因为怕自己在外面吃苦，学校都是选了条件最好的，并且连宿舍也申请了单间。虽然要求自己‘偶尔住宿’就好，还是把洗漱用具准备的很好，而且一看买的东西就知道不是让工作人员随便买的——只有他这么了解自己的喜好……
放好东西，时间还早，沈清打算先逛一逛，熟悉一下环境——如果让她知道这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她宁可立刻回去，或者宁愿不上学了。
学校有一片很大的草坪，但是这样的时代，年轻人宁可呆在空调里享受，因此这样的地方反而没几个人——这对于沈清来说是好事，不用‘看到’太多对她而言会轻松的多。
再往前走走，那是一个足球场，小时候弟弟很顽皮，最喜欢各种各样的运动，常常在足球场上玩到忘记时间，那时候母亲总会跑出来接他……
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坐在了场边，身边是小女生们激动的呐喊加油声，年轻真好！沈清觉得自己虽然20出头却异常苍老的心态，不禁有点自嘲。
人群突然开始吵闹，原来是球场上发生了意外，有人被踢伤了脚，这里离医务室又太远，男生的脚血流不止，刚刚踏入大学的孩子们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都有些受惊过度，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清看了眼随身带着的包，想也没想的走过去，“我刚好带了急救箱，让我先给他处理一下吧！”
包扎好的男生感激的一口一个多谢学姐，直夸沈清包扎技术好，一点儿也不疼！
沈清笑着看这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小男生，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清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保持冷静，那个声音，虽然和10年前有些不一样，她还是第一时间认出来。
“沈天，你认识这个学姐？”
“我……我和她……”他比以前黑了，也结实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总爱哭鼻子，跟在自己身后哭着说“姐，妈又在摔东西了！”的小家伙。
“我们以前认识。”沈清替他回答，明白自己两人之间的关系实在不方便对外人说明白，“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等等！”沈天追上来，“姐……”他的声音很低，但那声‘姐’让沈清暖进了心里，所以停下了脚步。
“你这些年过得好么？”
怎么会好，如果没有遇到楚辞，可能已经不知道在哪里，永远的睡下去了吧……
“恩，很好。”她这么回答。
“我们，其实都很惦记你！”
那为什么要离开？在我的生日那天？为什么没有来找我？为什么没有一点点担心我？甚至相信一个10岁的孩子可以自己活下去？
“恩，我知道，我也是。”她听见自己这么说，身体却忍不住开始记忆起那个下雪天被丢弃后傻坐在在公园长凳上目送他们离开时的饥饿、寒冷、恐惧、绝望……
“姐，你相信我，妈她后悔了，她不想那样的！”沈天还在解释着，却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拉住自己的衣角。
“我相信你。”她看他站在自以为的‘安全距离’外，努力隐藏眼里对自己的惧怕，说着煽情的台词，却眼光躲闪，像个不称职的小情人。
“所以，姐！”他终于抬头看自己，接触到自己眼光后又立刻受惊般缩回去，“你能不能……”
沈清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那孩子的声音像是扩大了几十倍，冲进脑海最深处——
“你能不能，别诅咒她了？”
他居然这么说！沈清捏紧了拳头，努力平复着呼吸，“我没有诅咒过任何人，也诅咒不了任何人！”
“你骗人！流沙村的孩子因为以前欺负过你，那一晚都没有回来！后来邻居只是曾经骂你没有爸爸，你就诅咒他摔断了腿！”
傻孩子，流沙村的孩子欺负的人是你，我只是帮你出气才意外推倒了他们，至于那次孩子们失踪的事，只是命……
傻孩子，邻居骂的是我们两个人，而我只是不希望他摔伤，才提醒他……
傻孩子，你叫我姐，却不敢接近我，还越来越往后退……
“那些是意外。”沈清知道自己的辩解在沈天听来有多么无力，却别无他法。
“姐，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原谅她么？我们试过了，两年，我们每一天都在努力！可是只要有你在，妈就会发疯！我们要整天担惊受怕，痛苦的不只是你一个人！妈现在很痛苦，整天说‘这是天罚，是诅咒’！”
母亲一直是这样，说着无法理解的话，如果自己寻求解释她就会看着自己的脸变得歇斯底里，说什么‘天罚’，什么‘诅咒’……
“我说了，这与我无关，我没有诅咒过任何人！”奇迹的，沈清听到自己平静的回答。
沈天再一次抬起头，这一次直直的往进沈清的眼中——
“姐，你知道么，你是个魔鬼！”
丢下这样残忍的结论，他留给沈清一个背影，像多年前一样，不管她处于怎样的悲痛欲绝中，不管她故作坚强，固执而天真的奢望他们可以回一次头，看到她有多么无助，看到他们给了她怎样的悲伤……
眼泪早已经干了，熟悉新环境的冲动也不知何时就消失不见，沈清现在只想回家……
回到熟悉的公寓，沈清缩进沙发里，在这个充斥着家的味道的地方，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心情恢复……
……
“不要走，妈，我不是妖怪，我没有害人！”
“妈，你回头看我啊，回头看我，然后叫我一起走啊！”
雪地里还放着母亲刚买的生日蛋糕，记得蛋糕上写着‘给亲爱的女儿’，可是母亲为什么把这个留下，把自己也留下，然后就走了呢？
母亲拉着弟弟上了出租车，再也没有回头……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抱着蛋糕坐在白雪覆盖的公园里，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流，等母亲回来，终于在几日的寒冷和饥饿的折磨下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鼻尖充溢着消毒水的味道，床边只有一个护士，她用职业式的微笑问：“小朋友，你的爸爸妈妈呢？”
沈清突然有点伤感，“我没有爸爸，妈妈也不要我了。”
护士没有相信，她只是拍拍沈清的头，说，“乖，快告诉阿姨你父母的联系方式，要让他们来接你啊！还有住院费……”
这时候沈清突然理智的意识到还有住院费这个东西，所以点了一下头，告诉她家里的电话。
不一会，护士小姐又回来了，“小朋友，你还有没有其他的联系方式？比如手机？刚刚那个电话我打过去了，但是那边说住户已经搬走了。”
沈清突然没有勇气让她再试试那个或许也从此不再使用的手机号码，护士见沈清沉默，很善解人意的说让她想想，想起来了告诉她，然后就坐在了沈清旁边。
沈清正诧异为什么她没有离开，记忆里并没有这样特殊照顾病人的护士存在，旁边的床位上传出些动静，被子里露出张男人的脸，护士立刻殷情的上前，“楚辞你怎么样？”
那一刻，沈清第一次看到楚辞。
他板着张脸，对护士说，“我不是说了有事会叫人嘛，睡觉的时候别吵我！”
护士立刻红着脸解释，“是这个孩子，她联系不到父母，所以……”
“联系不到就别联系啊，这世界上多的是不想被联系到的父母！”
护士有些下不了台，想想人家刚刚对沈清态度也不错，于是打算为她解围，“可是我还没有付住院费。”
那男人大概是没想到沈清会搭腔，回头看了她几眼，“你几岁？”
“10岁。”
“我替她付住院费吧，别再来吵我了！”男人说完就又躺下来。
护士再也没有搭理沈清，径自离开了。
“你怎么还不走？”男人转过头看到沈清像是很诧异。
我看见你左脸上趴着一只鬼，经过了那么多事，当然知道不能这么说。
“你替我付钱，我总得报答你。”
“报答？”男人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一个小屁孩能报答我什么？”
想了想，沈清说，“你受伤之前，我会救你。”
男人笑了声，继续睡觉。
不一会，那位护士小姐端着放着乱七八糟东西的盘子，一遍遍经过楚辞的床边，而在沈清的眼中，那只小鬼也越来越兴奋——她知道，就快是时候了。
“你干嘛？”楚辞很纳闷：难不成一个小孩也知道跟着帅哥转悠？
“我说过的，报答你，所以我会保护你。”
楚辞失笑，“保护？”从哪里？那个正在发花痴走来走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跌倒的护士？
正这么想着，护士小姐还真的脚下一滑，手中的托盘就直直朝病床的方向砸来，盘中的东西也都四散开，其中一把看起来就很锋利的手术刀眼见就快要刺上楚辞的脸。
沈清就在这时候一把捏住正激动的尖叫的小鬼，在将它抽离楚辞身体的刹那，消失不见。
楚辞只看到就快要毁掉自己脸的手术刀在空中直直的转了个弯，就这么刺向了站在床边的小孩。
那小孩捂着正流血的脸，皱着眉头，强忍疼痛的样子，说，“我走了。”
……
“小清，睡着了么？怎么不回房间？”楚辞工作完回来就看到沈清正蜷缩在沙发上。
沈清坐起来，揉揉眼睛，“我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你还真拽啊……”
楚辞皱眉，在沙发边坐下，“发生什么事了？”
她很少做梦，更少提起自己的梦，除非有心事，这一点，楚辞比谁都要了解。
沈清微愣，“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抬头时是很平常的浅笑，“我遇到我弟弟了，”然后是一阵沉默。
楚辞安静的等着。
“他说，我是魔鬼。”
在那一瞬间，楚辞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紧了一下，捏紧拳头复又放开，改为轻柔的将沈清拉近怀里，然后像对待孩子一样，在她的背上轻轻的拍着。
“干什么，我又不会哭，再说我也不是孩子。”
楚辞没有回答，还是固执却温柔的拍着沈清，只是动作却越来越轻柔，沈清在他怀里，放弃了挣扎，听着这男人越发清晰的心跳，突然觉得——很温暖。
……
“真的不用换学校？”
沈清摇头，“你害怕没机会么？现在把能换的学校都用完了，以后还怎么办？”
楚辞劝了很久都没办法，现在见她这么坚持，也只好由着，“那如果有什么不对劲就立刻回来，然后就转校，按我说你就应该听我的找个家教算了……”
沈清在男人喋喋不休的念叨中坐上出租车，之前心中的阴影却已经散去，学校虽然已经没有以前的吸引力，却也不是那么惹人恐惧了。
在学校也见过沈天和那天的男生，那男生还是亲热的叫着学姐，沈天却没有再往沈清的方向看过……
过些时候对于楚辞而言，是最痛苦的日子，沈清打算在最快的时间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好，在那时候可以陪着他，但在‘看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做些补救，万幸在校园内就算有人受伤，也都只是些小状况。
今天沈天居然来找她，沈清真的很意外，不否认，也有一点点高兴——也许，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他们打算接受自己了？
沈清带着这样的希望走出教室，去见据说等了自己一节课的弟弟。
沈天两眼红肿，脸色憔悴，连胡渣都没有处理，一点前几次见着的活力都没有。沈清先是仔细看过了他的身上，确定没有小鬼的依附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你别再看我了！”沈天口气不善，给抱着被接受希望的沈清当头一桶冷水，“你到底要诅咒我们到什么程度！”
沈清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失，“你说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狠毒！你这个魔鬼！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愿意放过么？”
沈清连心底都开始发冷，“我真的不知道你要说什么，如果没有别的事，失陪了。”再待下去，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承受。
刚刚转身却被沈天的话停住了脚步。
“妈病得很重！”沈天开始哭泣，还像当年那个孩子，在姐姐的面前从来不在意什么男人的尊严，沈清想要从这里找到一点安慰，他却说，“你放过她好不好！”
……
沈清抱着小熊抱枕思考着该怎么跟楚辞请假，那男人在某些方面固执的可以。
“行了，小清，想说什么就说吧。”楚辞除了做模特，偶尔也会参演一些感兴趣的电影，这时放下了正在和严谨研究的剧本，实在是因为沈清纠结的眼神已经越来越明显，想装作不知道也不行了。
先是为他越来越了解自己略为诧异了一下，“明天，我不去上课可以么？”
“我是举双手双脚赞成你待在家里的。”
“也不是在家。”
楚辞挑眉，吞吞吐吐不是她的作风。
“我要去看我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