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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芳龄诞(上)

向紫嫣最近的生活一团糟。

盼了三年的玉树哥终于从英国回来了。可是向紫嫣发现他变了。

十五岁那年堂兄第一次带谢玉树回家做客。还是半大姑娘的向紫嫣看着器宇轩昂,英俊潇洒的谢玉树那样懒懒地站在吊脚楼的阳台上,举目远眺的背影,心如鹿撞。

从小她就是向家坪的公主。只要她要,没有得不到的。不论是好看的衣服、鞋子、精致可口的食物,向炳兴都会尽可能最快地送到向紫嫣的面前。仆人们恭恭敬敬,同族姐妹都让着她捧着她,连一起长大的亲堂兄向云峰也对他是有求必应。

可是,谢玉树的出现打碎了她骄傲的美梦。他是那样漫不经心,好像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可是还年幼的向紫嫣偏偏就是再也忘不掉这个年轻、俊朗的脸庞。她很想快点长大,可以和谢玉树并肩而立。从小就有很多人夸她美,她相信,只要她再长大一点,一定可以让玉树哥喜欢她,忘不了她,不再那样满不在乎地离开,一去三年。

玉树哥终于回来了,可是他变了一个人,不再像以前那样亲昵地拧自己的脸,不再揽着自己的肩膀拖长声音喊“紫嫣妹妹”,他的眼睛里不再是那样无所求的目光,他的眼睛总是看着另一个人!

向紫嫣想到这里狠狠地扯着手绢,不愿意提起那个讨厌的名字。玉树哥是我的,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会把他抢回来!

向紫嫣暗下决心,几乎咬碎了一口整齐的牙齿。

“紫嫣啊,下周是你的生辰,想要怎么过?”吃晚饭的时候。向炳兴和蔼地问女儿。

向炳兴早年丧妻,一直没续弦。膝下只有向紫嫣一个女儿,视若珍宝。可是向家坪这么大的基业,难道就等自己百年之后拱手让给旁支别姓?恰好向炳兴大哥去世,留下十岁的侄子向云峰,向炳兴便把侄子收养在身边,当做亲生儿子一样栽培。他已经力排众议,决定在向云峰年满二十五岁那天,开祠堂、将向云峰过继到自己名下,以后他向炳兴便不是让人背后嘲笑的无后之人,向云峰接掌向家坪,名正言顺。

向紫嫣停下筷子,撇撇嘴,闷闷不乐道:“不想过了。”

看着女儿这么烦闷的样子,居然连生日也不想过了,向炳兴感到很奇怪。“怎么了?之前你不是一直念着生日吗?谁又惹你生气了?”说完,他把目光转向向云峰,探寻着。

向云峰无奈,只得对叔父摇摇头。向炳兴明了,长舒一口气对女儿说:“不管怎么样,生日还是要过的,毕竟一年就一次,况且以后我还能陪你过几个生日呢?”

向紫嫣抬起头,发现父亲鬓边不知何时竟已经有了白发,精神也不似几年前那么好,她发觉,一向无所不能的父亲居然在变老。伤感涌上了她的心头,她莞尔一笑:“那就听父亲的,我们办个宴会怎么样?像上次岳家那样的,不,要比他们家办得更热闹,我要请很多人来为我祝贺,你说好不好,爹爹?

这一声“爹爹”让向炳兴想起了多年前,妻子还没去世,向紫嫣还是个咿咿学语的小孩子,跌跌撞撞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摔倒在地的时候就是这么撒着娇,奶声奶气地喊“爹爹”。一听女儿这么喊,他那颗历经商场浮沉的坚硬冰冷的心就会变得柔软温暖。他想起了他去世多年的妻子。

向云峰看着父女俩,脸上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他索性低下头,一言不发地吃起饭来。

“云峰,那紫嫣的生日宴会就由你全权安排,务必要热闹、气派,让整个封竹的人都知道,紫嫣是我向炳兴的掌上明珠!”向炳兴说完,拍了拍女儿的头,哈哈笑起来。一贯冷静严肃的脸上竟多了少见的温柔。

“是。侄儿一定好好操办。”向云峰恭恭敬敬地回答。

向紫嫣出生在七月底,紫薇花开遍满园,嫣红一片,母亲酷爱紫薇花的坚强,便给女儿取名紫嫣。向紫嫣对母亲的印象已经渐渐模糊了,但是她一直记得自己名字的由来,她不是不经风雨的野花野草,而是要在夏秋无花之际红上百日的紫薇花,她的嫣红,只为谢玉树一人独览。

小女娃的生辰,谢慕天等人是不会出席的。偏偏送到岳府的帖子竟被岳怀礼亲自收下,还承诺一定到场。向炳兴觉得脸上倍增光彩,堂堂一镇之长都来出席自己女儿的生日宴,你们谁还敢在背后嘲笑我无后不孝!

岳府议事厅内,岳怀礼和张从士已经密谈了一个时辰。

“不知张先生对我的计划有何见教?”岳怀礼详细说了自己的计谋之后,向谋士张从士询问。

张从士寻思了一番,“镇长这个主意不错,拉拢向炳兴可以一定程度上打击谢家的生意,可是向炳兴那么多烟草就算不卖给谢慕天,也要卖给别家,来来去去,还是绕不出县里这个圈子。除非向炳兴不种烟草,可是让他不种烟草犹如登天。”

岳怀礼早就料到张从士会这么说,想也不想就道:“这些我都想过了,他向家坪不就是要钱吗?如果不种烟草也能挣钱,你说向炳兴会不会考虑一下?可是谢慕天就不同了。他的生意能做到今天这么大,都是从他跟向炳兴合作开始的,向家坪的烟草好,谢慕天只有紧紧抓住这棵摇钱树才能屹立不倒。如果向炳兴不卖烟草给他,甚至没有烟草卖给他,你说谢慕天能撑多久?种烟草的不种了,他没得卖,别说封竹,整个县里抽大烟的人都会少上这么多。”岳怀礼说着,竖起了三根手指。

封竹镇一万多人,抽大烟的就有近千人。整个县五万多人,抽大烟的人数不下五千,而且多数是通过慕天烟草公司购买,一旦慕天烟草公司倒闭,烟鬼的数量便会大大减少。

三千人,两个团的兵力。

岳怀礼越想越兴奋,仿佛向炳兴已经如同他囊中之物,插翅难飞。

张从士见岳怀礼难掩兴奋之色,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向紫嫣的生日宴会被向云峰安排得有声有色。不仅请了乐队演奏,还另外请了戏班子供年纪大些的宾客娱乐。仆人们清一色的服装,恭候在一侧,等待宾客的召唤。长条餐桌铺着洁白的桌布,精致的食物有的还冒着热气,一看便勾起了人的食欲。

向紫嫣很满意,走到向云峰身边甜甜一笑:“云峰哥,辛苦你了!”

向云峰有点受宠若惊,一向任性娇惯的紫嫣妹妹竟然会这么礼貌地向自己道谢?

自从十岁到叔叔家后,向云峰便懂事地给自己安了一个合适的身份——寄人篱下的孤儿。十五年来,他不敢多说一句,多行一步,生怕行差踏错,惹来叔叔的嫌恶。即使紫嫣妹妹总是在无人的时候欺负自己,他也都默默忍受了。

叔叔说会把向家坪交给他继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叔叔完全可以给紫嫣招赘一个人进门,让紫嫣妹妹继承家业,虽然族老们可能会反对,但是总比让自己这个隔着肚皮的人继承好。可是叔叔很认真地告诉他,在他二十五岁生日那天,便要开祠堂,将自己的名字写到叔叔的名下,以后,他就是向炳兴的儿子,当然,只是名分上的。

向云峰看着远处和岳怀礼推杯换盏的向炳兴,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向炳兴的大哥,一个懦弱、无能的人。可是,小时候,父亲把他扛在肩头玩耍的画面他却总也忘不了。叔叔对他很好,衣服都是挑好的贵的布料做,去北平上大学也是花费不菲,叔叔却丝毫没犹豫,可是叔叔从没有像父亲那样把年幼的他扛在肩上玩耍,没有像对紫嫣妹妹那样,做错事的时候大声责骂。他对自己总是淡淡的。

向云峰一时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站在哪儿,在做什么,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和自己没关系,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他的。

“云峰,怎么在发呆?”谢玉树拍了拍向云峰的肩膀,把他从虚无的幻想中拉了出来。

“哎,你来了,紫嫣妹妹刚才还在念着你呢。”说完,向云峰意有所指地对谢玉树笑了笑。

“云峰兄,好久不见。”向云峰越过谢玉树的身影,看到谢玉清一身灰色衬衫搭配白色马甲,浅笑着跟自己打招呼。他突然觉得,不属于这里的似乎不只有自己。

“玉清,你也来了!”向云峰很高兴,谢玉清虽然比他和谢玉树小两岁,但是却很有见地,有想法,偶尔和他聊天能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收获。

“今天我们兄弟俩都来给你们向大小姐贺寿,够有诚意了吧?”谢玉树开着玩笑,眼睛却忍不住在厅内巡视起来。

“玉树哥哥,你终于来了!”向云峰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白色的影子就蹿到了他前面,站在了谢玉树的面前。

向紫嫣一向很少穿白色这么浅淡的颜色,她的衣服不是红色、紫色就是明黄这些鲜艳的色彩,一如她的感情那么强烈鲜明。

今天穿白色裙子的向紫嫣少了平日的张扬耀眼,多了一丝女孩的恬静。

谢玉树没想到向紫嫣穿起白色竟也这般好看,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可是在向紫嫣的心里,却是另一番意思。

“玉树哥,我等你好久啦,快跟我来,我特地吩咐人准备了你爱吃的蛋糕,专门按照外国的样子做的,你在国外那么久,肯定习惯了他们的饮食……”向紫嫣叽叽喳喳说着,手亲热地挽住谢玉树的胳膊,把他带离了向云峰和谢玉清。

“玉清,真抱歉,舍妹向来率真无忌,你别见笑。”向云峰见向紫嫣把谢玉清冷在原地,有些尴尬。

谢玉清淡淡一笑,“没关系,小女孩真性情,挺好。”说完,两人便进了厅内。

乐队演奏着舒缓的音乐,厅内多是年轻人,三三两两谈着天,喝着酒,吃着东西,倒有一种特别的舒适和安逸。年纪大些的人多半去花厅看戏了,少了长辈的约束,年轻人们也觉得分外自在,说说笑笑,气氛很好。

“玉树哥,你答应我的礼物呢?”向紫嫣紧紧盯住谢玉树,视线一刻也不想离开。

“我没忘记,这不是吗?”谢玉树呵呵笑着,从西装口袋掏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细长盒子。

“是什么?”向紫嫣拿在手里,看来看去,舍不得拆。这可是谢玉树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

“你猜猜看,我肯定你绝对猜不出来。”谢玉树笑得神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水笔?”向紫嫣看着细长的盒子,实在想不出来这么小能装什么东西。

“不对,再猜。”谢玉树摇摇头,闲闲地端起一杯酒,浅浅抿了一口。

“哎呀,我真的猜不出来嘛,你告诉我嘛!”向紫嫣急了,她从小就不擅长动脑筋方面的事情,要她猜一个没有范围没有提示的东西,实在太难了。

“你真笨!”谢玉树摇着头,拆开了包装精美的盒子,正欲扔掉包装纸花,向紫嫣抢到手上捏得紧紧的,“别扔,我要留作纪念!”

谢玉树拿出了一个长约两指,宽约半指的东西。泛着银光的外壳,侧边还有许多排列整齐的孔,这是什么东西?

向紫嫣翻来覆去看了好久,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用。不得不向谢玉树投去求助的眼神。

谢玉树却不说话,拿过那东西,放在嘴边,对着那些孔吹了起来。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悠扬的音乐从那东西里面飘出来,声音清澈悦耳,有一种舒缓人心的力量。

厅内的声音渐渐消失了,除了这美妙的音乐。人们静静地站在一旁,欣赏着这不知名的乐器发出的天籁。

向紫嫣目不转睛地看着谢玉树的侧脸。谢玉树不再是平时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认真地吹着那首不知名的音乐,时而蹙眉,时而用力,胸腔随着音乐起伏着。玉树哥是我的!向紫嫣看着专心吹奏的谢玉树,再次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全场人都专心欣赏着谢玉树带来的神奇乐曲,一个人静静站在厅外,越过人群看着谢玉树的侧影。这个人总是这么有本事,总能让别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想到这,这个人不禁有点气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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