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面，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无论未来的情节如何发展，我希望，这便是他们故事的结局。
我转身对黑瞎子说：“那些陈年往事，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不会去打扰他们。但那些事对我很重要，我必须知道。”
黑瞎子看了我一会儿说：“走吧，好久没有喝一杯了。”
他带我走到旁边的一处花园，拿了瓶酒放在桌子上，倒了一杯递给我，说：“还记得，花儿爷给你送行的那杯酒吗？”
“记得，但是之后的事就不记得了。”
“因为那杯酒，是提前准备好的。”
“准备好什么？”
“让你失去意识。”
“为什么？……”
“你以为他真的会亲手为你制造一场意外吗？他怎么可能做得到，那只不过是顺着你的计划，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于那场帮派仇杀。”
“可是我中毒是真的，即使没有死于大火，也活不了几天。”我想了一会儿，问道：“你们是不是……找到了小哥？”
“我们从一开始就在找，但是完全没有线索，我查了机场记录，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那他去了哪里？”
“后来才知道，他其实和我们差不多时间到了北京，但就在你与那些人见面之前，张家突然出动很多人将他带走。直到新月饭店起火，轰动了全城，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以，小哥后来替我解了毒？”
黑瞎子摇摇头，“不，他试了很多方法，甚至尝试跟你换血，但还是晚了。”
“晚了？晚了的意思是……”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光天化日的，我不可能是个鬼吧？
“毒性太强，时间太久，已经侵入五脏六腑，身体机能已基本完全丧失，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无法让你醒过来。”
我能想象那种竭尽所能无力回天的绝望，只是连他都救不了，那我怎么活下来的？难不成要去找天山雪莲？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黑瞎子，等他给我一个答案。
黑瞎子把酒添满，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最后，是张家救了你。”
“张家？他们怎么会出手相救？”我着实意外了一下，闷油瓶早就不再是张家的族长，即使是，他们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帮这个忙，我想了想，好像明白了什么，“小哥是不是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
黑瞎子看了我一眼，说：“他答应了他们所有条件，只要你能醒过来。”
所有条件……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很久，我低声问道：“那些条件，包括忘了我吗？”
黑瞎子放下酒杯，说：“我并不知道他答应了什么，但是你仔细想想，他真的不认识你吗？”
难道不是吗？我仔细去回想，在那个村子里的每一个画面。
第一次见面，我举刀横在我们之间时他看我的眼神，
在木屋停留的七天里，他扔根鱼竿给我说要轮流做饭，
他带我上山打野兔，用石头打伤兔子再让我开枪，
他告诉我窗台上那盆淡淡飘香的植物叫落地生根，
他跟我说的每句话，他看我的每个眼神，他在地上写的字：别乱跑，等我回来……
一切的一切，点点滴滴复制着那四年的岁月……
原来，他都记得，那碧水蓝天，那山野繁花，我们一起走过的那些春秋冬夏。那幅最终破碎了的画，他一片一片地捡起，在万里之外的天涯，拼凑出一个不复存在的家。
围着石桌，伴着烛火，听着花开花谢，望着落红遍野，我们一遍遍地告诉他，无论生命多么短暂，无论岁月如何改变，有生之年，我们一定陪着他，不会再让他一个人，走过山，走过水，走过没有过去的从前，走过没有未来的明天。
可结果，仍不过是个美丽的谎言。像是彩色的泡沫，飞入本已波澜不惊的蓝天，极力渲染着美好的画面，在他准备相信的时候，冷冷地破碎在他面前。
张家带走我之后的事情，黑瞎子并不是很清楚，闷油瓶只是让他帮忙去找三叔，别的什么都没有说。临走时，黑瞎子给了我一个地址，那是他当年找到三叔的地方，从地址上看得出，那是北京近郊的一家疗养院。
回到国内的住处，信箱滑出一大摞账单，我这才意识到，我在北京还有一个身份。我把账单堆了堆扔进抽屉里，打开手机，蹦出一连串未接电话，除了编辑部，大部分就是三叔的。
我拿着手机在桌子上转了几圈，没有回话，直接开车到了三叔家。
房门打开的一刹那，三叔愣了一下，随即开始瞪着眼睛训我：“你这小子，学会关电话了啊！跑哪儿去了？几天都找不到你。”
“没去哪儿，见了个老朋友。”我推开门进屋，坐在沙发上。
“老朋友？什么朋友？”三叔倒了两杯水，坐到我旁边。
我接过水，轻描淡写地说：“三十年前的朋友。”
三叔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我微笑看着他。
“你……”三叔缓了一会儿，表情很复杂。
“在你问我任何问题之前，可不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我看着他，问：“你究竟是吴三省，还是解连环？”
三叔的惊讶只持续了很短时间，随即便平静下来：“你到底见了谁？”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是你三叔，这就够了。”
“好吧，这件事，我不会再去追究了，你为什么能保持现在的样子，我等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而现在，我只想知道，小哥当年答应了张家什么条件？”
“看来你见的老朋友是黑瞎子。”
我点点头。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也不用再瞒着你”，三叔说：“不过我只知道张家提出了交换条件，并不知道是什么，我见到你的时候，小哥就在你身边，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因为来回路上都蒙着眼。”
“那么，张家都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你当时几乎已经没有生命迹象，张家其实也没有把握能把你救活，但小哥还是答应了，即使只能换万分之一的可能。张家花费了漫长的时间，用他们掌握的各种方法，对你的身体进行复原，那段时间，他一直在你身边，他也会找人定时带我去看你。”
“那段时间是多久？一年，两年？”
“二十年。”
我停顿了几秒，做了一道简单的算术，那么说，我只有差不多五年的记忆是真实的，之前的二十年，全部都是虚构的。
“为什么要给我输入那些不属于我的记忆？”
“因为在你的身体逐渐恢复的同时，你的记忆也逐渐丧失，这期间，小哥找到我，他希望我可以帮你制造一段记忆，让你醒来后可以开始一段正常的生活。而张家有能力去修改一个人记忆。”
“所以，在我醒来之前，小哥把我送到你这里？”
三叔点点头：“他送你过来，告诉我你不久后就会醒过来，经过漫长的治疗以及终极元素的作用，你的身体已经恢复至人体的最佳状态，也就是二十岁左右的状态，如果一切正常，你会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从那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
听完三叔的话，我站起来，走向门口。
三叔拦住我问：“你去哪儿？”
“去找小哥。”
“你找不到他。”
“我见过他，我知道他在哪儿。”
“他不会希望你去找他！”
“为什么？上次他把我当陌生人，是因为他以为我不记得他，现在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绕过三叔，他伸手拉住我。
“你听话一次行不行！”
“那你给我个理由！”
“理由就是……”
三叔沉默了，没有说下去，我推开他的手，打开房门。
“是小哥让张家人抹去你的记忆！”三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句话，清晰而锐利地刺入了我的身体，声音没有刀锋，而我却感受到了明显的刺痛。
我努力分析这句话，想知道它到底有多少种理解方式。
最后，仍然没有一种解释可以说得通：“不可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阻止我，但小哥不可能这么做！”
“这是他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
“为什么？”我感觉我已经无法理解他说的每一句话。
三叔叹了口气，说：“如果你醒来之后还是吴邪，你觉得你会安安稳稳地走到今天吗？”
我站在门口，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没等我回答，三叔接着说：“你会去找小哥，你会去弄明白一切真相，就像现在一样。”
空气沉寂下来，夕阳透出窗棂斜斜地洒在地板上，划出一个个方框，我的思绪慢慢地沉淀下来。
“他不想让我知道，我的命到底是怎么换来的，对吗？”
“他只是希望，你能真正摆脱这一切，好好活着。”三叔走到我身边，低声说：“吴邪，不要让所有人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
“好，我明白，”我点点头，转身看着三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离开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夕阳西沉，房间的光线逐渐暗了下去，三叔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说道：“他只对你说了四个字，生死勿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