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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章启勋之死(三)

章素云的娘骤闻噩耗立即哭得昏死了过去。只是这小姑娘还算坚强,双手捧着五十两银子,眼泪不住的顺着脸颊往下流,却硬是一声不吭。闻讯而来的邻居来了一屋子,有人给章素云的母亲嘴里灌了一点盐水,有的在掐人中,忙乱一阵子,总算回过阳来,又接着嚎啕大哭。章观鳌也不禁用手抹了抹眼眶。事已至此伤心也是无用,章观鳌安排人到章家祠堂去领白幛香纸炮竹,又吩咐人搭建灵堂。因为尸体没有运回来,只好临时请人做了一块灵牌,上面用毛笔写着“章公启勋大人灵位”八个字,供在当中。灵堂刚刚搭建完毕,桐城县衙的人就飞马而至,说是章教头为国捐躯,苏州军营送来抚恤银子十两并书信一封。素云跪接书信和银两,当众拆开书信一看,却不是衙门里的公函,而是以程学启私人名义写来的,满纸都是颂扬和致歉的话。信的最后说不能让英雄作异乡孤魂,希望章素云择日下苏州迎回英雄的骸骨。素云看完书信,再也忍不住了,也是放声痛哭。

章启勋不幸为国捐躯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东乡,各村各畈都派人前来吊唁,就连桐城县令杨大瑨也亲自前来,并且还带来了巡抚邓廷桢手书的“徳被四乡”的牌匾。如此闹腾了五六天。章启勋在东乡也算是备极哀荣。

距章启勋离开人世七七四十九天,章素云守热孝期满。便央人去请周年信。这是东乡的规矩,摆酒谢报丧人。周年信到了章素云的家里,素云请他在堂屋靠右边的太师椅上坐下,往后退了三步,跪下恭恭敬敬向他磕了三个头,感谢千里报丧的恩情。等章素云磕完头,周年信赶紧起身双手扶起素云,顺口说些节哀顺变劝慰的话。素云起身给他沏茶,周年信接茶坐下。这礼就算结束了。

不料章素云又起身给周年信施了一礼说:“素云不懂事,还有些事情,想问问信叔。”

周年信道:“有什么事就说吧,不要这么客气。”

章素云道:“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这第一件,信叔回来报丧的时候,带回了朝廷的抚恤银子。后来朝廷又派人来报丧,怎么会还送了抚恤银子?这第二件,芳叔是和您一起从苏州回来的,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到我家里来过?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信叔瞒着我?”

周年信神色一变,开口道:“大丫头,你想多了,能有事情瞒着你啊?朝廷做事,我们老百姓也不懂,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至于年芳,可能是在外面累了吧,回来就没怎么出过门。我们村里还有不少人没有见到他呢。”

周年信惊惶的神情虽是一闪而过,却早被章素云看在眼里。知道他没有说实话,心中的疑虑更重了。于是重起身重施礼:“信叔,您要是不肯跟我说实话,那我也不能逼你。不过丫头可是听到了几句闲话,就怕说出来冒犯了信叔。”

周年信诧异道:“听到什么闲话了,谁又在乱嚼舌根?又有什么地方冒犯我的?”

章素云说:“信叔一定要我说,我就说了。昨天晌午三婶从外头回来,听到芳叔跟芳婶在那里讲话,说你们从苏州带回来的银子是六十两,还说什么一钱银子也没有拿家去。信叔,素云记得当时您给我的是五十两,还有十两银子到哪里去了?信叔啊,都知道芳叔肚子里藏不住话,是不是你不许他来,是怕不会撒谎啊?”

周年信涨红着脸说:“啊?大丫头,你这话是说我,说我昧了你家的银子了?你把我周年信当成什么人了?难不成你是今天才认识我的么?”周年信也不知是气还是惊,竟然将桌子上的茶盏扫到地下摔碎了。

章素云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不动声色地接着说:“信叔,不是我章素云不认识你。确实是三婶亲耳听到芳叔说的。要不我让三婶来跟你对质?其实也难怪,在咱这东乡,谁家有过这么多银子,谁又见过十两银子长什么模样啊?”

周年信听章素云这么一说,立马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外走。按照东乡的风俗,他是应该在素云家吃饭的,章家主事章观鳌还要来相陪。但是他实在不能接受,章素云让自己早一点到,是要责怪自己昧了她的银子。所以他也顾不得风俗,站起来就要离开。

其实章素云只是隐隐感觉她父亲的死有太多疑点,想借此让周年信说出真相。要说银子,现在她已经有了六十两银子,同样的人家,可能几辈子也不会有这么多积蓄。再说她也根本不信这流言。先前三婶来跟她说这事,她就说过绝不会有的事情。如果周年信要昧她的钱,就不会只昧十两。何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这事是真的,一定会堵住周年芳的口,怎么可能一钱银子都不给他?再说这周年信周年芳同住一个屋檐下,家里的钱原本都在周年信手里,周年芳怎么会抱怨“一钱都没有”?所以这事可信度为零,三婶一定是听差了。

事实也正如章素云所料。昨天章家三婶经过蛟池坎,周年芳的老婆正在河边洗衣服,周年芳就陪在那里聊天,他跟媳妇埋怨自己的哥哥,说结义大哥送了银子,带回来有六十两,可是他哥死心眼,一钱银子也没留,全交祠堂了。若是结义哥哥突然来家里,一顿好的饭菜家里也备不齐。那三婶经过那里,隐约听到“六十两”、“一钱也没留”,回去一饶舌,慢慢还传开了。这事后来闹了好一阵子,章周两姓,原本互相信任,却因此事初生嫌隙,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私底下章家人说周家人连死人的钱都要截留。周家人又说章家人以怨报德。章家人说就是真的,章素云当面责问过周年信,周年信被问的哑口无言,只好留下银子逃回了周家。周家说章家人说鬼话,哪一个人上别人家吃顿饭,身上还带着十两银子?只要是人脑子想一下,这事就不可能。还有更多难听的话,虽然最后都随着章启勋死亡真相被揭开烟消云散。章、周两家最终互不信任,却实是由此开端。这都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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