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了和安殿便因心中惊痛以致昏厥过去，醒来时已被送回靖安宫。胡太医正为我施针，一旁立着面色不豫的景承。
我一时恍惚地很，悠悠地脱口而出一句，“为何你不是陈辰，你若是，我还能求一求你。”
我自然是糊涂了才如此说。
更何况，纵使他不是陈辰我也要求，太后，皇后，能求的人我都要求。
话一出口我便神识回了一二，惊觉不妥，挣扎着便要起来告罪。
“躺着！”景承面色愈加难看，口气沉沉地呵斥一句。
景承脾气坏，我不敢拂他的意，又不敢如此逾越地躺着不动，一时间不知如何自处。倒是胡太医出言缓解我的尴尬境地，木然无温的嗓音，“奚姑娘好生躺着吧，不要影响我施针。”
有台阶下，我自是乖乖应了一声，重新躺好。
只是心里仍旧忐忑，我忍不住偷眼看景承，他依然怒色显于形。可菖蒲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我嗫嚅着不知到底该不该此刻开口求他。若是不求，我怕耽误了一时半会儿，菖蒲便多受一份苦痛。若是求了，我又怕此时触了景承的逆鳞，反而害了菖蒲。
我素来是果决之人，讨厌优柔寡断，从未有过如此踌躇不定不下决断的时候。
“哼！”景承忽而重重甩袖离去。
我愕然，虽然一早知道景承脾气不好。我不过醒来之时脑袋混沌胡言乱语罢了，他却这般小心眼。
只是菖蒲......
胡太医看出我心中所想，“菖蒲姑娘不会有事的。”
是么？他如此笃定，我便不再追问。心里松了一口气，胡太医的意思必是景承会出面赦免菖蒲了。阿弥陀佛。
“又劳烦胡太医亲自跑一趟，实在惶恐不安。”太医院又不是我家开的，更何况胡太医何许人也，心高气傲，即便是天子妃嫔也不一定能请得动，何况乎我一个死生并没有那么重要的小宫女。
难道胡太医与右相府有什么渊源么，否则怎么这么卖梵语面子，一次次屈尊降贵来为我诊脉。这般殊遇，也难怪娴妃、吕常在记恨梵语，记恨我了。
“不劳烦，圣旨不可违。”胡太医清冷的嗓音依旧没有起伏，我却从中听出几分气郁之意来。
圣旨？所以一直以来，胡太医都是景承差来为我诊治的么？
我目带询问，胡太医瞥了我一眼，隐隐有几分难以察觉的傲娇，“不然你以为呢。”
“......”
“我昏睡多久了？”
“一盏茶的时间。”
我点点头，一盏茶的时间，菖蒲，你还好么。
景承到底是发了话，将菖蒲从慎刑司那死人墓里拽出来。
然而，菖蒲捡了一条命，刑罚却没能躲过。
菖蒲受了拶指之刑，经络受损，令手上的血脉运转受阻，受创严重。即便是胡太医亲自诊治，也只能保住菖蒲的手不会废掉，只是这样的一双玲珑巧手，以后却再也不能绣她最爱的菖蒲花了。
我守在菖蒲榻前，却不敢去看那双缠了厚厚纱布也依然浸透出几点血迹斑驳的双手。菖蒲劫后重生，人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许多。我看着她沉静地侧脸，心中悲恸，直到尝见嘴角的咸涩之味，才惊觉自己竟是哭了。
我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以至于我差点忘了，我也有和寻常女子一样的泪腺，一样会制造眼泪。
投放夹竹桃花粉之人是谁我不知道，可我却知道不是谁。
“菖蒲，你怎么这么傻？”
菖蒲扬起一抹苍白的笑，“胡太医不是说了么，若是你去了慎刑司，便再无生还的可能了。”
我说不出话来，眼泪落得更急，菖蒲安慰我，“这不是没事了么，皇上已经发了话，此事就此作罢，不会再追究了。”
是啊，幸好有景承。我忽而想起，若是我去求太后，那结果又当如何？
回想起在和安殿时，统御女官赵香雪回禀皇后娘娘的话，我一时想不出答案来。皇后娘娘派人去请示，若是因太后头风犯了，不及细问那便罢了，那若是言明了我和菖蒲就是毒害吕常在的嫌疑人，太后依旧不管不问，那便......
我想起宫宴之时，太后娘娘种种和蔼慈祥，虽对我格外亲厚，但我却寻不到其中意图。我一个罪臣之女，太后何以如此。我想不通。
这日，太后娘娘忽而召我前去颐宁宫。来传话的人说是，我家里来了人。
我心里纳闷的紧，我娘亲早亡，爹被砍了头，奚家除了我和奚安，其余人都被流放到北荒，哪里还有什么家人。莫不是奚安？我这么一想，立刻被自己逗笑了，怎么可能。莫说奚安如今断不可能有机会进宫，即便她今日有这个能力，也不会来看我这个长姐一眼。
领路的宫人一团和气，眉眼间皆是笑意。我瞧着有几分眼熟，细想想，可不就是宫宴上为我搬来小杌子的韶华姑姑么。
我故意问，“姑姑，来得可是家妹？”
“姑娘去了便知道了。”
太后喜欢清静之地，因而颐宁宫离中轴线附近的宫室稍稍远了些。走了许久，一路上瞧见我的宫人纷纷低头私语，我一时惘然不知何故。
颐宁宫。
殿内轻烟缭缭，檀香萦绕，镂空透雕的佛龛前，三支香燃了大半。太后正歪在软榻上与一位身着命妇朝服的****说话儿，一旁红木雕海棠花圆凳上挨着坐了眉目和顺的苏嫱。那美妇容貌与苏嫱略有几分相像，我心下了然，应是荣国公夫人无疑。而殿中除了侍候的宫女，再无旁人。
我疑惑更甚。这是什么个由头？
“太后娘娘吉祥，昭仪娘娘万安，请荣国公夫人安。”
太后娘娘亲热地唤我起来，又吩咐一旁的宫人道：“再去搬个圆凳来给颜丫头坐。”
“奴婢不敢......”
“快别说这话儿，”太后立刻拦住我，宫人已将圆凳搬来，“过来坐吧。”
我方一落座，苏嫱便拉过我的手，眸子里盛满了夏日阳光的明媚，“颜妹妹。”
“......”我唯有作惶恐状，“昭仪娘娘叫奴婢奚颜就好。”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朝着荣国公夫人笑道：“瞧瞧，这两孩子倒是亲厚的紧。”
荣国公夫人恭顺地应一声“是”，转眸打量我，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也没带什么来，这就权当是见面礼了。”荣国公夫人将一串墨玉青花平安扣温柔地挂在我脖间，这玉身饱满莹润，雕琢细腻，黑白分明，宛如一幅天然水墨画，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我忙推辞，太后却道：“颜丫头快拿着，这是荣国公夫人的一片心意，不可拒绝。”
“颜丫头可知，哀家今日唤你来所为何事？”
“奴婢粗笨，未曾想到。”
太后忽而叹一口气，幽幽道：“你爹糊涂犯下大错，连累你小小年纪受了诸多苦楚，哀家一见你便心中喜欢，总琢磨着能给你指个好去处。哀家瞧你这性子，若是拘在宫里也不见得是个什么好事儿，思来想去，可算是想了个法儿，哀家便把你托付给荣国公府罢。”
我闻言震惊地抬起头，把我送去荣国公府？！
太后接着道：“荣国公府门楣显赫，荣国公秉性敦厚，荣国公夫人贤良淑德，必能将你当做嫡小姐好生养着，将来也能嫁个好人家，一辈子安稳享福。”
我大脑一时运转不过来，未能理清现在的情况。我这宫女当得好好的，怎么就忽然要把我送出宫，还是送去荣国公府。
荣国公夫人抚了抚我呆怔的脸，眸中透着几分爱怜之意，“孩子，还不快谢太后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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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热的文终于渐渐铺开，一点点步入正轨了~~~
别怀疑，这是太后下的一盘好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