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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终究还是下了。
雨水顺着黑瓦如蛇滑行,从屋檐淌落,滴入门前的沟渠。屋檐下,以桃木制成的桃符小人在萧瑟风中来回晃动,嘴角永远上扬。
凄风冷雨里一前一后走来三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人,行色匆匆。
他们来到一座丛林掩映的僻静院落前,三长两短地敲门,警惕地张望四周。
门“吱呀”打开,他们走了进去,门瞬即关上……
“偌儿,回来了!”皇后起身相迎,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手中绢帕试图为太子擦去脸上雨水又犹豫着缩回。
“我的仪儿,你终于回来了,可把娘担心坏了。”贵妃冷瞥皇后一眼,亲自上前为平王脱下斗笠和蓑衣。
德妃微笑淡定地喝茶,不动声色地嗅着空气中微微几缕硝烟味儿。
阿彩拎着个笨重的菜蓝子,没有人对她的回来有任何的表示,她好像也无所谓,帽子一扔蓑衣一扯,径直去了灶屋开煮。
“外面是什么情况?”一夜之间,皇后仿佛苍老了许多。
从平民到皇族也许得几代人几十年的奋斗,从皇族到平民,事实上只需要一晚。
“宰相策动羽林右与龙武军发动叛乱,与此同时,阳州节度使阿史卜石在阳州起兵响应叛乱,一切早有预谋。”太子语调沉缓,眉头纠结,“入宫的蒙面军不仅是龙武军,还包括胡兵!听坊间百姓说年关前就有大量胡人进入长安城行商,京兆尹不闻不问,严重失职。”
“究竟是严重失职还是与宰相同是一丘之貉现仍未可知。”一同打探消息回来的平王补充道,“宰相一夜间就能颠覆皇宫并控制住整个长安城,应该有一众亲信相辅左右。譬如,宰相平日与胡人水火不容,谁又能料到他竟然暗中勾结胡将阿史卜石呢?那些平日里山呼万岁的大臣们此际是敌是友,忠奸难辩。”
“皇上现在怎样了?”德妃忍不住问平王。
“宫外三里沿途重兵把守,我根本无法靠近探知确切消息。只听到坊间百姓议论……”平王把目光投向了太子,没有接着往下说。
有些话,还是等他自己来说比较合适。
“议论那晚大量兵马入宫是因为宫中突逢巨变,说宫里发出的消息是父皇发现我跟吐蕃人早有勾结,于是当夜拟好了废太子诏书,改立平王为太子,我狗急跳墙轼兄逼父,平王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父皇则气病卧床不起神智不清。宰相代行政务,以此为名派兵在长安城搜捕以我为首的叛党逆贼……”太子却份外平静地娓娓道来,仿佛说的不是自己。
德妃扑闪着她一派无邪的大眼睛望向皇后与贵妃:“那平王可以去找那些大臣们证实他还活着,太子没有杀掉他,揭穿一切都是宰相的阴谋,我们就可以回宫了呀。”
“胡扯!你懂什么?!”贵妃“嚯”地站起,“如果让仪儿去找那些忠奸难辩的大臣,只怕不是去证实他仍活着,而是去证实他已经死了!”
“确实如此。不必要去冒这个险。”太子淡淡回绝,宁可背黑锅,亦不需要欠他人人情,尤其是平王。
“总有些大臣跟宰相政见不同立场不同忠心护主的,他们就这么轻易相信宰相所捏造的一切?连那份废太子诏书是假的都看不出来?依皇上的性子,断不肯受胁迫写此诏书的!”沉默良久的皇后开口道。
“那份诏书是真的。”太子肯定地向母亲点点头,“已经贴在城墙上公告示众了,是父皇御笔亲提。”
“呜呜呜……”德妃立即痛哭起来,“看来皇上是被屈打成招的,皇上肯定被他们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呜呜呜……”
“哭什么哭?真是煞风景!还没让你披麻戴孝的你就在这儿哭的哪门子丧?!”贵妃白了德妃一眼,指桑骂槐地讥讽道,“屈什么打成什么招?兴许皇上本就有此意呢?兴许一些人做的一些事早就激怒了皇上呢?”
“德妃为皇上担忧此乃人之常情,关爱夫君之心,我有,她有,你也应该有。”皇后又怎么听不出贵妃如此露骨的讥讽?因而破天荒地维护了德妃一把。
“哦?关心?可我听来怎么像是有的人刚册立为妃没几天好日子没过够就出了宫心有不甘呢?”贵妃一眼看穿皇后维护德妃背后的假情假义,又不能出言冒犯皇后,唯有把气撒在德妃身上。
“母亲。”平王轻声提醒贵妃在这种时候不要节外生枝,他把扯远的话题拉回,“事实上,父皇现在应该是被软禁起来了,宰相意在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份诏书父皇也许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而为之。而且除了那份诏书让大臣们深信不疑,还有就是皇弟那次夜闯寝宫劝父皇对吐蕃停战收兵一事众臣皆知,此番也会被宰相拿来大做文章,说皇弟与吐蕃勾结的捏造,即是来源于此。宰相现在大权在握,号令百官,即便有大臣不信或不服,恐怕也已成为刀下亡魂,帮不了我们什么。我们只能靠自己,走出这个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