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如此优美,但前后左右却空空荡荡,寂寥无人,除了偶尔想起几声清脆悦耳的鸟鸣之外,再无任何声响。我想,这么一个世外桃源,别说是来读书,就是来念佛修行,也算得上理想所在了。
顺着脚下的路,拐过几个弯,穿过院区东北角的浓荫,就来到了一座乳黄色的三层小楼下。小楼造型简单,外观普通,看上去像一个放大的凸字。
王文飞说:“就这儿了,夏雪在三层。”
走进光线阴暗的小楼,顺着一条比较狭窄的木扶手楼梯步步上攀,很快就登上了三楼。与院子里一样,干净、整洁的走廊里,也空无一人,处处显示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旷世之静,静得像无人居住似的。在一个房间前,王文飞轻叩了几下门,门就无声地开了,一位戴眼镜的、文静端庄的短发女孩儿出现在面前。
女孩儿望着我俩,疑惑地问道:“你们找谁?”
王文飞说:“夏雪在吗?我们是她的同学。”
“刚才还在,这阵子刚好出去了,你们先进来等等,我出去给你们找找。”短发女孩儿客气地说。
女孩儿很热情,请我俩进来坐下之后,又给每人冲了一杯茶水,才放心地转身而去。时间不长,推门进来两位女孩儿。除刚才那位,另一位则完全是一副生面孔。陌生姑娘穿一袭洁白长裙,披一头乌黑长发,腰身挺拨,个头高挑,柳眉含笑,巧光娇柔,玉脸清纯,皓齿如珠。最显眼的,是一对绝对未涂口红但却娇艳欲滴的红唇,看那晶莹、圆润、透亮的线条,简直就是一朵带露的玫瑰。更不同凡响的是,女孩亮丽惊艳的外表之下,似有一种不可阻挡的青春活力与超凡脱俗的女性气息喷薄欲出,扑面而来。
我傻傻地望着眼前这位令人惊叹的姑娘的时候,姑娘也在不停地上下打量着我,好像在问:这是谁呀?
王文飞先说话了,他站起身子,说:“嗳,夏雪,不认识他了?咱们的同学呀。”
“有——有点面熟,不过想不起来了。”姑娘面带歉意,莞尔一笑。
我手扶桌面,边慢慢站起,边淡淡一笑:“不认识了?贵人多忘事啊。”
“宁枫,35班的,你初中的同学。”王文飞替我补充说。
“哦,是你呀,怪不得这么面熟。”姑娘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态。
“你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接着,她又说。
“是吗?”我说。心想,你才和从前不一样呢。
在我并不清晰的记忆里,夏雪是一位瘦身材、高个子、大眼睛小姑娘,性情温静、言辞不多,读课文时音颤颤的,婉转悦耳。再有就是,她家境贫寒、生活简朴,老穿一件褪色发白的蓝褂子,不过,学习却异常刻苦,成绩也相当不错,头一年就以应届生的身份,在竞争激烈的中考中考进了玉水县最好的高中学校。但我觉得,记忆中的她并不漂亮,更不惹眼,全没有现在这般令人称奇的容貌。这种极具颠覆性的美,甚至使我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不过想来想去,也就想通了。觉得那个时候的她,也许是因年纪太小,还不到一个女孩子出脱的年龄。想是想通了,但惊讶还是挥之不去,才五年呀,仅仅五年时间怎么就能让一个昔日其貌不扬的小女孩,变成一位如花似玉的大美女?难道说“女大十八变”的俗语真的如此灵验?由此而看,时光真是偏心,总是那么偏爱和垂青女子,似乎专门在女子身上,来显示她那点石成金、化朽为奇的无边魔力。
三人谦让着,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在我们面前,夏雪温文尔雅,表现得异常从容、大方、得体,比我这一年来所见的任何姑娘都具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与当年相比,话语的声音更加好听,脆、甜、柔,盈润悦耳,如春雨淋苗,似小鹿踏浪,比昔日朗诵课文时还更具磁力,更富感染力,更让人爽心。那一句句娓娓道来的话语,好似一声声从心底流出的山歌。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这位水灵灵、俏生生的大姑娘,心头喜悦、兴奋与激动如大江东去、一泻千里,那种美好的感觉像是在春暖花开、莺歌燕舞的清晨,面对着波光潋滟、红日初升的大海。
受此激发,我的说话欲、表现欲瞬间就大迸大发了,话语如长流不息的山泉,不断地从脑里涌起,口边涌出。我不明白,向来在异性面前羞怯腼腆、笨嘴拙舌的我,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健谈,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了。谈到激动处,甚至连语调都变了,完全是一副慷慨陈词、激情澎湃的样子,如大领导在电视上发表就职演说。怪呀,真怪!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静静流逝着,在奇妙与其乐无穷的空间中滑动着。在这与往日无二的有限的时间与空间里,我体验到了一种与往日完全不一的神奇感受。我觉得,与夏雪这看似简单的言语交替,却句句皆如“芝麻开门”的魔诀,悄无声息地催开了我爱的心门,使此生从未有过爱的体验、对爱一无所知的我,情不自禁地对眼前这位姑娘一见钟情了。
交谈在异常热烈的气氛中进行着,连一小许停顿都没有,有的是源源不断、言之不尽的话题。我不仅能说得不得了,连身边的王文飞都忘得干干净净,“挤”的他连句话都插不上。更加奇妙的是,我居然一点也不紧张,与往日的表现判若两人,那种拘谨害羞、脸红心跳,比女孩还女孩的傻样不知何去何从了!
言为心声,夏雪这清纯而动听的话语,简直就是一道用青藤编就的天梯,将我自觉不自觉地导上了她心灵的窗户,让我看到了一颗在漂亮的外表之下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心灵。我无奈而欣喜地自叹,在她面前,在爱情面前,我已缴械投降,变成了一个手无寸铁、束手就擒的俘虏。
半小时,一小时,一个半小时,就这么过去了。窗外渐浓的暮色提醒我,时候不早了。但谈兴甚浓的我,哪里肯停下自己这刚刚经机械化武装好的嘴巴——满肚子话还没开始往出倒呢。不过,远道而来的王文飞,为了赶车回校,却频频向我丢眼色,边丢还边偷偷地拽了几拽我的衣角。唉,看来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我遗憾地而心有不甘地打住话,心里顿像失去了一个东西。王文飞从座上站起来,向夏雪告辞,我也只得紧随他,站了起来。夏雪很热情,一直把我俩送出研究所大门,才转身回去,临别时还盛情邀请我们以后有时间常来作客。
往回返的时候,我嘴上虽不得不跟王文飞继续说着,但思想早就不跟他在一起了,早就着魔一般地飞回了夏雪那边。我的脑海里,全是一个又一个由夏雪组成的重重叠叠的影子,她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在我年轻的心里,激起了一朵又一朵灿烂夺目的浪花。这短短的一个多小时,我心灵的土地上,爱情这个尤物已经历了播种、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几道工序,向着太阳、向着明天欣欣向荣了。春天是播种的季节,今天是春天的最后一天,我恰好幸运地搭上了这趟末班车。天意啊!绝对是天意啊。我愣头愣脑地走着、想着,一心二用,支支吾吾,不知所云。出窍的灵魂,让我与来时的举止完全判若两人,惹得王文飞不时用惊讶的眼神打量几下。
终于到了叉路口,我长舒一口气,忍不住伸出手来,与同学握别,然后又一直目送着他走向另一条街,在人流中逐渐消失。同学虽走了,但我仍舍不得立即回去,还想把刚才的情景好好梳理梳理,重新码放一下。
置身于人流如织的大街,我的心静得连天籁之音都听得见,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不停地回放着刚才那些精彩的片断和细节。碰上自觉精妙而意味深长之处,甚至还动用了脑里那几个无形的暂停键、慢放键、回放键,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操作着,体会着,品味着,直至让那些美丽的点滴涌上来,积起来,过滤下去,沉淀下去,化作一层层甜蜜和幸福的结晶。我觉得,我开始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