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用过早饭后,谢夫人便在丫鬟的服侍下按品大妆。
按照洪武元年规制,一品命妇朝服大体沿袭宋朝,戴九树花钗冠,花冠两侧各插一博鬓,内着素纱中单,外穿九鸟翟衣,绣黼纹领。蔽膝绣翟鸟两对,束玉带,佩绶,蹬青色袜舄。
打点停当后,谢夫人站起身,顿时满室盈辉。谢夫人本生得美,这些日子休养得益,已不似先前那般消瘦,盛装后端的是雍容华贵,美艳不可方物。
“孤烟,你去将我要进献给皇后娘娘的礼盒拿来。”孤烟应声下去了。
谢夫人回头看看一言不发的羽央,“这样一身衣服对我来说是最沉重的枷锁,我却不得不穿着它去见仇人的妻子,且要行跪拜之礼!”
羽央过来紧紧握住谢夫人的双手,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谢夫人用帕子为羽央擦拭着泪珠,“今日我一去,你与铁柱相聚之时才可期,你要高兴才是!”羽央点点头,不再哭泣。
孤烟拿了礼盒过来,谢夫人放开羽央的手接过礼盒,检点着。
“夫人,大小姐天未亮便已出府了!”有丫头来回禀。
这孩子倒是走得早,谢夫人摇摇头,吩咐众人准备出发,又最后检点一下妆容,便在孤烟的搀扶下出得府门,坐上马车,向皇宫方向驶去。
妙心的马车缓缓地行使在街道上,这条街名为宝象街,并不通往邓将军府。
黑乎乎的大街上没有一人,马蹄声听起来分外清晰。
妙心本可不用走得如此早,但她心情不佳,想着早些出去散散心,因而便走了这绕远的路。
忽然马车停了,妙心不以为意。素宁掀帘问怎地不走了,只听得车夫大声喊道,“前面巷子窄,里面好像躺着一个女尸,姑娘您看要不要换条路!”
“尽胡说,这可是应天府,平白哪来的女尸!我去看看。”素宁倒是人小胆子大,跳下马车径直过去了。
片刻,她回到马车旁。
“小姐,前面路边躺着一个女孩,看着像是不好了。”妙心不想惹麻烦,便吩咐他们换条路走。
素宁掀帘子上车的一瞬间她看到那女孩动了一下胳膊,便让车夫停下了车,亲自走到女孩身旁查看。
只见女孩年龄十岁上下,脸色发青,浑身抽搐,看着像是中毒了。
“素宁,你把她扶起来!”
“是。”素宁上前扶起了女孩,妙心仔细查看她的手脚,终于在左脚脚踝附近看到两个黑点,像是毒蛇的牙印。
“冬儿,去车上下方的药箱里找百消丹。”
“哎。”一个小丫头飞快地跑上车,找到一个小瓶送过来。
妙心接过瓶子倒出一粒药丸,却怎么也塞不到那女孩嘴里,只见素宁用一只手捏着女子的下颌,一只手捏着鼻子,终于那女孩张开了嘴。
手法相当利落,妙心疑惑地看了一眼素宁,但也没时间多想便将药丸塞入女孩口中,又接过冬儿递过来的水壶将药送了下去。
片刻,女孩悠悠醒转过来,却只能眨眼,不能说话,很快又晕了过去。妙心看看周围,因为出来得太早,天还没有大亮,街上也没有什么人,便叫素宁和小丫头一起将女孩扶上了马车。
车夫问还继续走不,秒心想了想,就吩咐姑且先向邓将军府走着,待女孩好转,看哪个医馆开门,就把她送过去好了。
马车又行走了半个时辰,那女孩终于彻底清醒了。
因为天已经大亮,妙心这才认真打量起来,只见女孩低着头检查自己的脚踝,身上穿着一身白色襦裙,外面罩着白色大袖褙子,头发简单束起,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
正打量着,女孩抬头,这一下不要紧,两个人都“啊”地一声大叫了起来,素宁赶紧上车查看,待看到那女孩时,也是大吃一惊。
先前天未大亮,加上女孩中毒后脸颊浮肿,脸色发青,看不出真实样貌。这么过了半个时辰,浮肿已消,脸色也恢复了正常,这才露出了本来面貌。
只是那面貌竟然神奇地与妙心有九分相似!
妙心正惊讶不已,却听一声“太好啦”就被她扑了上来。
妙心从小不喜与人接触,此时难受地想摆脱女孩,竟一时使不上力气。
素宁赶忙过来一下子分开了两人,妙心不满地向一侧缩了缩。
“失礼失礼!我是太激动了!难道你不激动吗?”女孩看着妙心不满的样子,只觉得有些扫兴。
“这世上千千万万人,难免有相像之人,这有何可激动的?”
素宁看着两个人,一动一静,一个身穿粉衫,一个通体白衣,倒是粉白相宜,煞是可爱!只不过自家小姐完全是一副冷漠的态度,弄得那小姑娘倒像是一团火焰遇上了冰块。
“哎,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杨采薇,我们交个朋友如何,不,我们结为姐妹吧!一辈子肝胆相照,荣辱与共!”
妙心未出声,素宁也是惊讶,心想哪来的野丫头,知不知道这是谁的马车,堂堂将军府的大小姐怎么会无端与一个陌生人结义。
“我是至正二十二年正月二十二出生的!你呢?看我们俩年龄相仿,你不会那么巧就大过我吧?我这生辰一般人越不过去!”
这倒是实情,“我比你晚一个月,但是这又如何?我并不想与你结义。如果姑娘感觉好些了,就请自便吧!”妙心在谢夫人面前活泼可爱,在外人面前却戒备心极强,如今实在有些招架不住此人的厚颜,只能下逐客令了。
“自便什么呀?我跟我师父走散了!看在咱们长得这么像的份上,你得帮帮我!那毒蛇定是那小子提前放好的,害我差点丧命,如果被我抓到,看我不把他大卸八块!”
“师父?什么师父?”妙心心一动,问道。
“教我武功的师父啊!只是我拜师也才一个多月,功夫尚浅,但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最好别让我再见到他!”
“你是怎么拜的师?”
见妙心终于有兴趣与她交谈,采薇便细细地与妙心讲了起来!
原来她是江湖上闻名的云水阁阁主的女儿,因父亲无子,将来云水阁只能交由她掌管,但因父亲事务繁忙,便给他请了武艺高强的人教习武功。
因那人的山庄在应天郊外,一个月前她便来到应天,不想在路上与一少年发生了冲突,后师父及时赶到才赶跑那少年,但两人也就此结下了梁子,都发誓要再见面必然不客气。
这日因师父要来应天城内办事,她死活要跟着来,师父被她闹得无法,带上了她,却不想二人莫名走散了。
正在她寻找师父的时候感觉脚上一痛,便失去了意识,睁开眼就看到了妙心她们。
“恐怕你不是与师父走散了,而是特意躲开了你师父吧?”妙心语气依然冷冷。
采薇尴尬地笑了笑,“你果然聪明,我喜欢,师父就像一个冰块,山庄除了一个耳朵聋的老婆子就我们两个,实在无趣得紧,好不容易出来了,我当然要好好玩玩。”
果然,妙心摇摇头,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问道,“你师父武艺如何?”
“哈,你算问着了!我师父武艺特高强,看见那边的柳树没!”她掀开帘子手指着远处街边的垂柳。
“我师父一脚上去就踢断了它。”妙心听得倒吓了一跳。
“厉害吧!只是我并不喜欢练武,我最喜欢的是医术,这次是被父亲逼得无法,只能来学了,但是我还带来了这个!”说着她掏出一本很旧的古书,“这才是我的宝贝!”
妙心对医术并无兴趣,她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采薇,如果你能让你师父收我为徒,我就与你结拜!”
“这我可办不到,我师父这个人很古怪,他只收名人的孩子做徒弟。如若我父亲不是云水阁阁主,他根本不会让我入门。”
“那当朝将军的女儿可否呢?”
“哪个将军?现在这将军可多了去了,那不出名的肯定不行!”
素宁听得黑了脸,“我们将军姓徐名达,他如果不行,你倒是说说谁还可以?”
“徐达?你是大将军徐达的女儿?这当然可以呀!只是,你们这些闺阁小姐,长辈能允许你出来学武吗?”
妙心也为此头痛,母亲昨日已表明了态度,不允许她去向外人学习武功。
“小姐,”素宁忽然放低音量说道,“小姐为何不偷偷学呢,夫人现在每天料理府中诸事,还要去与其他各府应酬交际,自然没有闲暇看着小姐。”
妙心看看素宁,她没想到素宁会支持自己偷学武艺,但这样最好了,母亲一向信任素宁,有她的掩护,自己定然可以安心习武了。
“我的问题解决了,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很好啊!走,我这就带你去山庄!”采薇恨不得跳起来,只因轿厢太小实在施展不开。
“现下不行,我须得马上去邓将军府拜访,你看我们再约个时间如何?”
采薇想了想,“这有何不可,三日后你到西郊金水镇赵记典当铺找我就行了!”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记住,是赵记典当铺。”说罢,采薇跳下马车,向东径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