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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人生眷恋

“爸爸——!”

“钢笔先生——!”

他忽然听到树丛中传来大声的呼喊。回身望去,儿子带着一群人搜索着朝着自己藏身的旅游帐篷围拢过来,他们中间还有很多人穿着军装。

“他们是怎么找过来的?难道我做的一切不够隐秘吗?”他不得不承认仍然十分眷恋自己的人生,眷恋活着的亲人,他的儿子,儿媳,孙子,和和睦睦,其乐融融???,他也十分眷恋自己的生活,自从中年开始,他便以“魔法钢笔”的笔名不停滴写作,写出了好多好多的故事,其中有描述历史的,有阐释人生的,也有科学幻想——有些幻想经过几十年,现在已经成了现实,比如“嫦娥站”曾经是他笔下最初创作出的科学幻想,现今“嫦娥站”已经成为中国第一个月球基地的名称,这成为了他一生最大的骄傲。

他同样眷恋着“嫦娥站模拟月球基地”。那是他在很多热爱他的小说《嫦娥站》的网友们的支持下,发起创办的。“嫦娥站模拟月球基地”是一个试验场,早在中国月球基地嫦娥站还在酝酿之初,热情的网友便在这里连续举办了多次“中国月球基地建筑设计网络大赛”,通过大赛,集思广益,把一系列优秀的设计作品在这里实际建设起来,为后来的中国月球基地设计和建设提供了广泛的参考思路。后来,模拟基地受到了国家有关部门的关注,有些如今已经应用于月球基地的技术项目就曾经在这里做过实验。“嫦娥站模拟月球基地”,还是一个乡间宾馆和青少年科普基地,每年他都在这里接待很多月球基地爱好者前来参观、休假和参加科普教育活动。当然最受欢迎的,是中国月球基地的实验原型——中国月球基地嫦娥站就是完全按照这个原型实际建造的。

如今,“魔法钢笔”已经写不出当年那些想象力丰富的作品了,“嫦娥站模拟月球基地”虽然依然红红火火,可是他的创始人却已经无力继续经营她,爱护她了。

他禁不住想到,如果能够继续写作下去,不停地把自己的思想记录下来传递出去,然后再不停地吸收别人的思想,经过自己的揣摩和咀嚼,转化、升级和凝练成为自己的思想,然后再次传递出去···如果能够继续、永远和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的,喜爱“嫦娥站”——他的小说、他的模拟月球基地、以及中国月球基地嫦娥站的人们在一起,畅谈人类,畅谈太空探索,畅谈月球???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人生,真的很美好,很美好···

“爸爸——!”

“钢笔先生——!”

他们终于发现了他。他们开始对他进行抢救。他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忙碌着,有的人满头大汗地围着他团团转,有的人急急地跑回到公路边停靠的汽车上去取东西,有的人忙着为他做人工呼吸···

他的脑海里又一次出现了医院里那些在垂危之中无力地挣扎的场景,人世间真的值得人们如此留恋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绝对值得任何人留恋,那些爱,那些恨,那些伟大和荣耀,那些无聊和猥琐,那些智慧的闪光,那些愚蠢的失误???所有的一切,绝对值得每一个人不顾一切地留恋,不顾一切地维护···可是那些包裹着我的幸福的光???

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儿子住在距离嫦娥站模拟月球基地几十公里外的城镇,来到这里起码也要一个小时,看来我刚刚离开模拟月球基地,儿子就开始找我了。那么,那些人呢?他们是谁?从哪里来?难道他们也像儿子一样爱我,需要我吗?

他犹豫了,这么多人在为了他忙碌着,他们爱他,他们不希望他离开,也许这个世界还需要他,这个世界的人们仍然爱他需要他。至于包裹着他的那温暖的柔和的光,他知道那是虚无的,只是人在濒死的时候身体出现的一种自然反应,就像电脑的内存突然释放出深处储藏的记忆···

“爸爸,你不能走啊,你的孙子等你回家呢!”

儿子的抽泣让他一下子融化了,他回头看了看那光的深处,看了看那里的亲人,那些舞蹈着的天使,他们都在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示意让他重新回到原本的生活当中去,继续去爱他的家人,爱他的生活,爱这个爱着他的社会???他轻声叹了一口气,然后飘然地回到气垫床前,躺倒在自己的身体里···

“醒了!我爸爸他醒了!”

“醒了——!醒了——!”

他听到一阵轻轻地欢呼声。他微微地睁开眼睛,轻声地问道:“你们,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老爸,你先喝口水,别说话,我来告诉你!——我一直怕你走丢,所以早早地就在你的轮椅车上安装了卫星定位!”

“哎——!人老了,明明知道大限将至,本来想着自己走了就算了,可是你们偏偏要···”他望着周围忙碌的人们,继续蠕动着嘴唇,费力地说道:“哎,真是要好好地谢谢你们大家啊!”

他不知道自己被送进了什么医院,只知道一群白大褂围着他忙碌了小半天,然后他便昏昏睡去了。他做了好多好多的梦,梦里的情形跟在松树林下看到的情形相差不多,但却远不及松树林里面看到的那么那么神奇,美轮美奂。他梦到了从小到大一生当中好多事情,以往从来不曾记起的记忆不知为什么这时候都被唤起了,甚至小小的细节,甚至当时当日的微妙心情和感受。

其实他对于生死的看法是很达观的,他十分认可那句老话,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生者就认真地活,仔细地活,一丝不苟;死者,就从从容容地走过,把能够留下的留下,把能够带走的带走。年老并不可怕,老当益壮在当今的老年人当中也是常态。可是在他这样的年龄,患上多种疾病,经过一段时间的顽强抗争之后,他知道自己的确时日无多了,与其坐等不能自理的日子慢慢临近,然后毫无尊严地无知无觉地继续活下去,还不如在能够自己对自己作出决定的时候,选择有尊严,有知觉地结束。可是,造化弄人,命运似乎觉得他所做出的决定过于匆忙,因而挽留了他。既然回到了现实,那么就要坦然面对,他这样对自己说,边从内心里产生了一股顽强的生的欲望,和生活的强烈追求:活着就要做有意义的事,不然活着就等于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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