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臣走向院中,侧向屋檐石兽,巍然站立。
月光中他的双目忽然亮若闪电,神光射向石兽位置,只这一个眼神的瞬间,他的脚步已向外轻移,腰跨一扭,肩随之动,右臂一展,吐气开声,嘿!五指刹那间如莲花般自然盛开,竹箸快得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我心里咯噔一下,砰地一声暴响,石兽之首已炸开。
其中最大的一块带着呼啸向院角的大树飞去,他燕子抄水般一个飞掠,带起桌上另一根竹箸,喝一声“中!”竹箸激射而出,将那块碎石钉在树上,大树微微一颤,落下不少叶子。
他的动作极快,但极清晰,深深印进我的脑海里。他微微一笑,走回桌旁,问道,“看清楚了吗?”
我点头道,“刚才击向裂石,想必是运用了敏锐的听音辨位之术了?孙姑娘虽然在这方面天赋极强,但未必有先生这般专精。”
公良臣笑笑,“你可别小瞧了孙姑娘,她智慧之高实在是达到了吓人的地步,有时在她面前我连大气也不敢喘呢!”
我道,“先生说笑了。”继而想起青筮子的话,问道,“青筮子曾说,飞剑若有去无回,乃是刺客的行径,因此飞剑必是有丝的,对吗?”
公良臣道,“这话也对,也不对。你知道楚国剑术界有一个击鹄门吧?他们的飞剑太大程度地依赖了丝线,反而落入了下流..。当然,他们的门主楚狂楣修为还是极高的,你以后遇见切不可掉以轻心。”
我奇道,“楚狂楣?”
公良臣微微一笑,“正是。说起来他的名姓跟你的还颇有渊源,据说他是当年那位作《凤歌》嘲笑孔丘的楚狂接舆的后人,楚狂接舆本姓陆,因佯狂不仕,因此也被人呼为楚狂,后来他的子孙干脆便舍了陆姓,而自姓楚狂。”
我的姓名自然是父亲取的了,他从未跟我说起过缘由,却想不到还跟曾经的鲁国那位鼎鼎有名的圣人孔丘有些关联。
公良起身道,“夜已深了,其他的话明日再谈吧,与君一席话,甚是痛快!”
不知怎的,我听出他这话里的一丝落寞,忍不住问道,“先生如此高技,难道没有贴心的门人弟子吗?”
公良臣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本各家剑术皆是秘密相传,极少传授外人,但近些年,特别是楚王预开说剑大会之后,热衷投身剑术的年轻人增多,于是像长铗宫的风民子、击鹄门的楚狂楣、偏锋堡的夹谷厉等剑术大师便忍不住寂寞,开始收受弟子。我想法保守些,不愿破戒,尤其是..尤其是三年前我的独子公良格因为与人相争死在别人剑下之后,我更是心若冷灰..不知怎的,这次却与凤兄弟你一见如故。”
我见他脸色悲戚,忍不住为他难过,但听他如此信任看重我,又不禁热血沸腾。心中想,如此良师在前,我还在等什么?
正要伏地见礼,孙灵书盈盈走出,说道,“凤大哥,公良先生,怎么还没睡?”歉然一笑,“我睡眠极浅,刚刚被你们的动静闹醒,再睡不着,便出来看看。”她穿廊下阶行至桌前,无人相扶,却如同明眼人,一无滞留,这着实令人吃惊。
我了解她的还敢相信这是因为她记忆力超强,走过一遍便永不会忘,若是他人,则直接要怀疑她是否真盲。
公良臣脸上也现出惊异。孙灵书只着单衣,在深夜的寒气中显得轻柔娇弱,我忙上前扶住她道,“孙姑娘..灵书,你何必再起来?我跟公良先生论剑,极为相得,正欲拜师,还不知公良先生肯与不肯,你就来了。”说着笑笑。
公良臣道,“凤兄弟良才美质,若肯屈为弟子,那是公良的福气。”
孙灵书却笑笑,用责备的口气对我道,“凤大哥也真是的,拜师岂是随随便便之事?公良先生一代高人,当然要择良辰吉日,礼数整齐才能行拜礼。凤大哥你却在这深宵之中随便一跪便算完事,难道当先生也是偷偷摸摸之人吗?”
我羞赧道,“这..确实是我孟浪了,先生勿怪。”
公良臣笑道,“无妨,无妨。孙姑娘好厉害的口舌,凤兄弟以后可被你降住了呢!哈哈,夜已深,大家便各自去安息吧。”
孙灵书笑而不答。我扶她回去睡下,回到自己房中,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刚刚的事甚为奇怪,孙灵书绝对可以信任,公良臣又确是一代高人,为何她要阻止我急于拜师?
正想着,忽听窗子剥啄一声,轻微的脚步声飞快远去,我心中一动,翻窗而出,紧紧跟在那人身后。
看那人一身黑衣,身材曼妙,想必是个女子。我未练过轻身术,只凭着提动体内的真气窜高跃低,好在自打通任督二脉后,我体内的真气一日强胜一日,那黑衣人又不时停下来等等我,因此差强可以追上,被她引着出了公良臣的宅院,往城中心而去。
城中心是一个很大的祭场,那黑衣人飞身而上祭场的高台,我跟上。见她峭立寒气中,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深夜引我出来..”
她转过身,正是那刺客楼的年轻女刺客青儿。我一怔,“是你?你有何事?”
青儿道,“我有事跟你说.。。”
我道,“你说。”
青儿用脚尖踢踢地上的石纹,问道,“你姓凤,是不是?”
我点头。
她问道,“叫什么?”
我道,“凤笑丘。”
她道,“我叫鹤青。”
我道,“嗯?”
她道,“你打过我的穴,堵过我的嘴,我也打过你的穴,堵过你的嘴,咱们算是扯平了?”
我道,“算是吧。”随即想起孙灵书脸上浅浅的伤疤,心里一痛,语气不由得变为严厉,“那灵书呢?你也跟她扯平了吗?”
她沉默半晌,说道,“我以后自会还她。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本想硬硬的顶回去,但见她眼里闪过一丝紧张和期待,说道,“没有什么关系,我们是性命之交。”
“性命之交?”她疑惑道。
“一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再说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个?你引我出来到底想干什么?”我看了一眼周围黑黢黢的夜色,心里陡然警觉起来,别是他们想伤害灵书的调虎离山之计?但想到公良臣武功极高,绝不敢有人去虎口拔牙,心里又是一松。
鹤青沉吟许久,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我想问你,你有没有兴趣加入刺客楼?”
我一愣,“没有。”
鹤青道,“你别急着回答,回去想想。我见过你的出手,快而且稳,这是做一个刺客和杀手的优秀素质,你要是加入刺客楼,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我冷冷一笑,“刺客楼很好吗?”
她点点头,“这里有一流的剑术大师,有最专业的剑术训练,还有,以后我可以将你推荐给我义父,他一定会重用你的。”说着眼里流露出欣喜的光芒。
我奇道,“你义父是谁?”
她道,“这个我以后再告诉你。我说的话句句属实,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但我确实对这个知之甚少的刺客楼没什么兴趣,而且公良臣曾明确表示对刺客楼的厌恶,可见刺客楼确实做过一些令人发指的事情,这从鹤青他师父那残暴的行径就可以得到验证,我站在清朗的岸上,犯不着跳到浑水中去——虽然做一个刺客,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帮助我复仇,但那终究不是大丈夫应该做的事业。
自从我将李斯和秦王也纳入我的复仇对象行列之后,我就发誓,要用武力彻底打败和灭亡秦国!
虽然现在我的力量还极为单薄,只有孙灵书和申屠熊两个帮衬,但我的决心已牢不可拔。
于是我决然地对鹤青道,“我确实对刺客楼没兴趣。”
她一愣,随即俏丽的脸上露出悲哀的神色,缓缓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中了魔一样,要跑来跟你说这个,我..”再也说不下去,一跺脚,转身离去。
我并不是傻子,当然已隐隐猜到了她的意思,但我们两人的世界相隔悬殊,这种想法只是徒劳和枉然。
我见她如削的双肩就要在祭坛下隐没,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她立住,我道,“或许我们以后能成为朋友。”
她站立半晌,吐出一个字,“好。”双脚一点,像只燕子般隐没在夜色里。
我正要转身回去,一个冷冷的黑影霍然飞落,拦住我的去路。
我一惊,借着月光看清他的模样,只见他身材比我矮点,瘦削,年纪在三十出头,面目清秀,只是神色有点过于阴冷。
他冷然道,“你们以后绝不会成为朋友。”
我已沉静下来,哑然一笑,“为什么?”
他哼的一声,“因为我不允许。”
我想起他的声音了,他正是鹤青的师父,而孙灵书曾说,这师父对徒儿颇有情意。那么,他是将我当作情敌,在吃醋了?想到这个,我觉得更是好笑,不由得又咧了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