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宫廷,一尊巨鼎巍然立于议廷中央。巨鼎两侧,百官肃立,冠带俨然。除环佩轻击声和偶尔的一两声咳嗽外,百音莫闻。王座之后,楚王熊焕直背危坐,左手按住佩剑之柄,目光如鹰隼般凝视半空不动。
他们似乎在紧张地等待。
终于,一声拖着长长尾音的“报.。。”在宫门处响起,一名匆匆行来的士卒在陛阶跪下,将一卷东西高高举起,递到一名宦者的手中,宦者躬身而入,转给任莫敖之职的楚王之弟熊焰。熊焰展开看了,对楚王及百官轻声道,“是齐国的回书。”
楚王眉毛轻轻挑了挑,微微动了下坐姿,沉声问道,“怎么说?”
“齐王回书说,若欲结盟,须让北鄙之城五十座于齐,且送王太子熊钧于临淄为质子,否则免谈。”熊焰说道,将身一躬,目光飞快地扫了楚王一眼。
此言一出,顿时百官议论纷纷,愤慨之情,流露无余,朝堂之上一片嗡嗡声。
“现今六国只余其三,燕国君臣暗弱,国势日陵,齐楚唇齿相依,齐亡则楚不久于世,楚亡则齐危若累卵,齐王难道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吗?”楚王脸色黯然,不胜其苦地咽下什么一般,喉结滚动了一下。齐王不会爽快答应他早有预料,但想不到竟会如此刁难。
“大王,”熊焰摆了摆手,百官安静下来,“好在派去秦国请求修和的使节在这一两日也就回来了,且先听听秦国的回音,再考虑齐王的苛刻条件,如何?”
“也只好如此了。”楚王脸色有些发木,显见是他对秦王嬴政的虎狼之志并不抱任何的奢望,派使修和只不过是聊胜于无的下下之策。
“报..”谒者匆匆而入,伏地奏道,“出使秦国的使节已经返回,在宫门外等候宣入。”
“哦?”百官精神一振,纷纷仰头看着楚王。
楚王受到他们的感染,脸色也好了点儿,沉声道,“快宣入。”
使节五人持节趋入,跪于王座之下。楚王轻咳一声,问道,“秦王待你们如何?”使节伏首答道,“回大王,秦王待我等礼数整齐,所居馆舍崇丽,三五日一召宴。”
楚王听了,颜色稍为霁和,续问道,“你等辞行,秦王可有什么话让带回?”
年青的使节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纸奉上,“禀大王,我等在秦,秦王丝毫不谈及政治,只在陛辞时修书一封让臣等带回。臣等不敢拆阅,并不知秦王意思如何。”
宦者接过,躬身递给楚王,楚王拆阅,突然勃然大怒,将书掷于座前,“混账!!”
熊焰与百官大惊,熊焰就近拾起,轻声念道:
“秦王嬴政致书楚王足下:古谚云,识时务者,称为俊杰。今韩赵魏既灭,大秦奄有三晋,虎视八荒。若挥师南下,寡人旦夕可与足下会猎于郢都之苑囿。足下如若不弃,屈践北土,亦可与寡人驰骋于咸阳之上林,岂不快哉!何去何从,望速定夺,大军一动,便成齑粉。寡人虚上卿之位以待,足下勿使寡人悬望焉。”
“别再念了!”楚王喝道。百官的议论之声渐静。
“大王,秦王如此羞辱大王,臣等愧彻肝腑!”熊焰出班跪下,伏地奏道,“今秦望既绝,大战难免,臣等请求大王考虑与齐联盟之事,勿使楚及三闾宗庙祸遭不测!”百官相继跪下,出言赞同。
“寡人谁也不惧,谁也不靠。”楚王咬牙恨道,目中欲喷火,“既然干戈难为玉帛,寡人就与他来个鱼死网破!着令,即拜令尹大夫芈烈为大将军,统领楚国诸军,北上氐原关.。。”
“大王,不可啊!!!”百官齐伏地奏道。
“就是你们今日也不可,明日也不可,致使楚国凌弱于秦!”楚王怒不可遏,“现已到生死关头,再不奋力一搏,难不成束手待毙?你们让寡人以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此言一出,百官噤口。楚王既已迁怒群臣,谁还敢去触这个霉头?熊焰舔了舔嘴唇,想说,忍住没说。敞阔的议廷一片死寂。
寂静中,使节磕头道,“大王,下臣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楚王面无表情,“你若是也劝寡人引颈待刀,休怪寡人先将你下狱问罪!”
“下臣想禀奏的是秦国民间流传的几句闲话,不知.。。不知实情如何,若事有不实,望.。。望大王恕臣妄言之罪。”
“你说就是,吞吞吐吐,欲说又止,是臣子奏报的礼仪吗?.。。寡人不以言罪人就是。”楚王听说是秦国民间流传的闲话,心里一动,觉得事情的转机可能就在这几句闲话上。
“谢大王。”使节伏地行礼,起身说出一段民间传闻来。
原来方今秦王嬴政陛前的第一得力大臣李斯本是楚国上蔡人,早年为仓廪小吏,曾从大儒荀子为学,不得志于楚,遂入秦,秦王重用之。秦王嬴政承穆昭之遗烈,欲一统六合,制霸天下。李斯窥其心思,便献上一名从楚国带去的铸剑师,说愿意寻尽世间之铜,为秦王铸得绝世宝剑。嬴政大喜,立即委命那名铸剑师为神铁校尉,遍访三秦之铜山,觅得北祗山之神铜,以阴阳为炉、鬼薪为炭,铸成神剑“定秦”两柄。
“两柄?”不但百官惊叹出声,楚王和熊焰也吃了一惊。秦将白起拥有绝世神剑的传说他们早已听说过,而秦军之所以所向披靡,据说很大程度上依赖了这柄神剑。
而现在“定秦”剑竟然实际上有两柄!
这意味着什么,楚王、熊焰,以及百官都很清楚:定秦定秦,若秦不能定天下,则天下将定秦!而关键之关键,就是找到另外那柄神剑。
“另外那柄神剑现在何处?快说。”楚王急忙问道,话一出口,若有所思,“难道是.。?”
使节伏地磕头,“大王所料不错,另外那柄定秦雌剑正是被李斯派私人送回了他的故乡上蔡。”
“雌剑?”楚王一呆,“自古雌惧于雄,雌见雄必伏,既是雌剑,寻来又有何用?”
“下臣听闻的却不是这个道理。”使节又叩头道。
“是何道理,你快说来听听。”楚王的好奇心和希望都已被点燃。
“下臣听说,雌为阴母,雄为阳父,阴阳之动,妙在循环。循环之力,出于玄牝。老聃《道德经》有云: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使节说道,“《道德经》又云,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即是说,阳刚虽烈,其力难久。今秦国肆用武力,崇信以暴制暴,正是阳刚最盛之时。大王若得定秦雌剑,收集韩魏赵遗民之悲愤,统御楚齐燕将士之敌忾,必将克秦制胜,王霸天下!”
“你这番道理是听谁说的?而这个流传秦国民间的传说寡人又怎么从未听说过?熊焰,你听说过吗?嗯,文武百官呢,有谁曾耳闻?”
熊焰摇了摇头,“臣弟从未听说有此事。”看了一眼百官,又道,“敢担保百官也未曾听闻。”
“这并不奇怪,大王,”年青的使节道,“因为这段传说只是下臣等离开咸阳前不久才在秦国传开的,而下臣等离开咸阳之时,已听说秦王降罪于李斯,具体原因虽然不可得知,但下臣等猜测,想必与雌剑有关联。”
“难怪白起明明已经屯兵于楚之北境,却又按兵不动,难怪秦王要善待你等,而又修书威胁寡人,原来嬴政不过是色厉内荏!”楚王大喜,双掌一击,他已经信实了这个传说,“既然如此,楚国寻觅定秦雌剑,刻不容缓!说不定李斯已经负罪立功心切,派人往上蔡取剑,寡人一定要赶在他的前头!当初李斯偷运回雌剑,想必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而今日生路将绝,他还管什么后路,必定想最快取回雌剑,换得秦王既往不咎,继续保享他的荣华富贵!”
“大王英明!”使节行大礼,伏地道,“下臣还有一事要奏。”
“你快说。”
“下臣要禀大王的是,刚刚那番阴阳雌雄之论,乃是下臣等出秦国之境,行至终南山时一位老人所告知,据下臣等揣测,此人有经天纬地之绝世奇才,大王若能延为上宾,用为谋士,则是已先得一柄定秦神剑也!”
“好!”楚王喜形于色,再次双掌一击,“这事就由你去办,无论需用何聘礼,都要将此人给寡人请到王宫来。寡人再授你左徒之职,以出入秦境方便。”
“多谢大王!”使节行礼高呼。
“爱卿姓什名何?此番出使秦国,寡人本不抱希望,故着成熊焰办理,想不到熊焰竟为寡人觅得一人才。”楚王向熊焰微笑道。
“他叫景平,原是宗室子弟,只是偏支。能为大王分忧,是他的荣幸。”熊焰忙答道。
“是宗室子弟那就更好了,宗室人才辈出,楚国才有希望嘛,望你好好去做。”楚王笑道。景平又叩首。
“熊焰。”楚王转过头,收敛了笑容,脸上慢慢呈现发狠之色,沉声道,“上蔡寻剑的事就交由你去办,就是将上蔡全境掘地三尺,也要给寡人将定秦剑挖出来!”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