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庭院四周都有高高的雪白廊柱,细刺蔷薇曼妙的蜿蜒其上。但在黄昏时看来,含苞欲放的吐蕊花蕾,却好像暗中伺机的蝰蛇头。
白昼和晚间交替的时刻,夜来香和天竺葵散发出浓郁的芳香气味。庭院里除了虫声,一切都静悄悄的。
一个少年撩起有长流苏的帷幔走到悬空的廊柱上,从他走路的姿势能看到他是在什么环境中长大的,一个充满了丝绸、黄金、琥珀色琼浆的世界。他双手合抱,看向远方闪着金色反光的山峦。他用右手大拇指上的扳指刮了刮脸颊,思索着什么。
但这样的静谧很快被打搅了。一个盛装的少女分开流苏走了出来,缓缓走到少年身边。她穿着暗金色的束腰外衣,那种蛊惑的颜色和她清丽的脸庞并不符合。
“怎么,不想呆在里面吗?”少年轻柔的抚摸了一下少女委垂在耳旁的黑发,像抚摸一只蓝雨蝶翅上的磷粉。
少女看着自己的哥哥。“我是来找你的啊,宴会的气氛那么压抑,所以你才逃出来的对不对?”她走上前来,握住哥哥的手臂。“我不想一个人呆在里面,大家言辞里都有刀光剑影。”少女喃喃的说。
“这话不要在外人面前说。”少年微微皱起眉。“乐姬儿,现在国内和各国之间的时局并不稳定,你想好今后的生活了吗?”
“反正都是被指婚。”女孩松开他的手,“我多希望自己可以像你一样。”
“给别人一个照顾你的机会吧,你已经够像个男孩子了。”少年又揉揉她的头。
“父皇有这么多孩子。可是陵修,谁都知道他最喜欢你。我知道很多兄弟们都恨死你了,因为你从来没有讨好过他。我想,这都是因为母后吧。”
“我不知道,我都记不起她的样子了。”
这次宴会,是为了在边境戍边三年,刚刚回王城的殊羯举办的,精绝国殷氏主权,殊氏则掌有兵权,殊羯是大皇子的叔父,他的野心,朝野尽知。
“臣在关外一待三年,别的没学到,对于音乐歌舞算是鉴赏的够了,特地带回一支舞姬,虽说蛮夷,可这外族的歌舞也别有一番风味,权当助兴而已。”殊羯说道,向居于上位的王鞠了一躬。
晚风吹得灯火摇晃,像是有鬼魅出没的大殿内,九位身披纱衣的蒙面女郎正在起舞。
她们所跳的,叫做“九层纱舞”。
她们似乎在进行一个神秘的宗教仪式,纤细的脚腕上戴着金玲,赤足踩在厚厚的大丽花瓣上绕圈行走。她们都藏身在最外一层的黑纱下,只有额头映着跳跃的火光。
细碎的铃声暂停,她们曼妙的四肢,就像兰花一样从收拢到展开,黑纱被撩开,她们仿若从黑蓝睡莲中探出的水蛇那样沉静美丽。黑纱款款铺展在地上。窈窕的身躯此时披上的是紫红色纱衣。
纱衣一层层撩开,所有人都屛住呼吸。这是一种蛊惑人心,让人窒息的美丽。熏香的气味弥漫,人们都仿佛置身于一个暗夜的沼泽中,看着水妖轻盈的在身旁起舞,自己却下陷沉溺。
最后一层幽蓝的纱衣缓缓揭开。
瞬间,所有的蜡烛都被人捻灭了。
纱衣下的玲珑身躯,都穿着贴身的一件甲胄,水蛇一瞬间变成了蝰蛇,曼妙的曲线上,蛇鳞一样密密的铁甲闪着黑色的寒光。然而很多人还没有看清这些动人女子瞬间的变化,就被她们手中薄薄一片铁刃割断了喉咙。
大殿成了饲蛇池,黑色的身影兼有速度和力量,到处都有寒光闪动,颈动脉瞬间割破,喷起的血柱溅上雪白的瑞香花,染脏了彩绘恢宏的壁画。有人脸朝下栽倒在舞池芬芳的大丽花瓣上,被自己的血淹过脸颊。老国王还坐在王座上,只是一把匕首洞穿了他的右眼,玻璃状液体和鲜血,流在他仍在诧异的微微张开的嘴唇上。
殊羯在几位黑衣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走到国王面前。他长长的衣摆拂过浸过鲜血的大丽花瓣,他带着鬼魅般的微笑看着国王溃败灰白的眼睛。他端起一杯酒,接了一些国王从下巴上流下的鲜血。他轻嗅了一下,然后仰头喝了下去。
“什么声音?”陵修向大殿望去。
他让妹妹留在原地,自己走了过去。
一张冷峻的脸,从黑暗中露了出来。
“你不知道宴会不能带刀吗?”陵修看着这个满脸横肉的仆人。
下一秒,那把刀就向他的心脏刺去。
“你以为殊羯去关外住了这么久,真的就是打打猎,游山玩水,看歌舞吗?”
看上去英气又傲慢的男人对着陵修坐着,他一身华服,和陵修一样,衣摆上绣着代表精绝皇室的金边瑞香,一头深棕色的头发整齐地梳到脑后。马车厢位置比较小,他还是翘起二郎腿,长靴子上还有累累刀痕。
一夜的折腾,陵修已经昏昏欲睡,受伤的左手已经被草草包扎上。
昨夜他刚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重大变故,他的兄弟姐妹几乎被尽数杀尽,殊羯应该只留下了大皇子殷兰尚做傀儡,但是说不定以防夜长梦多,他也会杀掉自己的亲侄子。
也只有殷璞连这样的人,在惊心动魄的政变中红着眼杀人,也可以露出看到好玩游戏那样兴致勃勃的表情吧。
陵修生生用左手挡下那一刀,和乐姬儿一起通过暗道逃到宫外。父皇的确是对他过分偏爱,那么多孩子,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暗道的存在。殷璞连杀掉不少追兵,带着他们仓皇逃窜出城。
乐姬儿蜷缩在车厢后面,裹在一张毛毯下睡得很熟。她轻微地皱着眉,鼻翼轻轻抽动着,在梦里依然心有余悸。
“其实我早就知道殊羯从关外带回来的那批人有点奇怪,也知道他在招兵买马,只是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快。并且我还以为你父亲不需要我来提醒呢。”殷璞连几乎是有点讥笑地谈论着。
这样随便的谈论着刚刚惨死的父皇,亚陵修的表情陡然僵硬了一下,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闭上了眼睛。
“九层纱舞……是失落已久的拘弥国的舞蹈呢。真是有意思。”殷璞连勾起嘴角,在马车的摇晃中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