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阳西沉,青山黛林,三千天阶尽头的一座石城半隐半藏在袅袅云烟中,仿如蜃楼。
宋祁徐徐吐纳,气息悠长,不老印十一个道种蛰眠绛宫,即将破碎,透出萤火虫似的光晕,在氤氲雾气的炁髓中不断变换阵型,时而飞禽,时而走兽。
恍惚间,宋祁感觉到他的思绪穿越了无数空间,好似时光倒流,光怪陆离的景象从眼前一一闪过,看到了九州万灵的繁衍、毁灭,目睹了皇朝的繁华、没落,体会到了俗人的恩怨、情仇,种种一切,在某种规则下,统统烟消云散,这让他无所适从。
这就是文明的演变吗?
从无到有,再从无到有,如此循环,起点即是终点,终点即是起点。
亿万生灵竟没有一个能长生不老至今的,就连那顶天立地的盘古大神都逃不过命运的捉弄吗?
万贯家财、争权夺利有何用处?天子崩,诸侯甍,大夫卒,士不禄,庶人死,到头来不都是一扑黄土?
金屋藏娇、妻妾成群所图为何?红颜白骨不过弹指之间。
修炼证道又有何用?神台境能活二百年,观垣境能活五百年,破器境活到一千五百年,到了法随境才有最低一万年的寿命,算一下,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绝世强者不也敌不过岁月的侵蚀?
什么六道,什么轮回,什么长生,什么不死,在岁月面前不过空谈,时间湮灭你的寿,埋葬你的骨。
凡人一世,匆匆百年,半生劳苦,半生坎坷,未来得及享受便死翘翘了,背负那么多何苦来着?可是茕茕孑立,只有半生逍遥,老无所依,死后曝尸荒野的也不胜枚举。
……
宋祁小脸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瞧得守护在侧的姬丹一阵紧张。
“道种天授,契合修真命数,只要破壳,便可闻得大道真义,宋祁他到底看到的是何种大道?难不成是心神受损,走火入魔了?”
识海中一个魔鬼似的声音突然响起,催人入梦:“看吧?什么得道飞升,什么璀璨文明,都是镜花水月,既然看到了落幕,还不如浑浑噩噩,听天由命,修为再高,也不过是封神列仙,到头来还不是尘归尘,土归土?进来吧,你的父亲、母亲等着你呢,一家人团聚,永不分离,少了愁苦,多了温馨,你一生所求不就这些吗?魂魄一散,苦海解脱……”
宋祁的魂魄循着那个蛊惑人心的声音,渐渐堕入无尽黑暗,离着光亮越行越远,不老印的十一个光点随之暗淡,昆仑胎也有再次消解的趋势,就连星空中的紫薇垣主星也忽明忽暗起来!
大事不妙啊!
雍州城隍庙,正蹲在门槛上一边对着门神画儿神神叨叨,一边品茶的玄老突然神色一震,蓦地站起来,连忙掐指一算:“糟了!小家伙的天魔劫到了!怎么这么快?”
天地有三灾,即水、火、风灾,万年一期;凡人有九难,生死、病老、家破、欺谤、叛离、废贬、劳役、贫苦、忧愁,防不胜防;而修真之人也有七劫,天魔劫、罪己劫、欺天劫、神仙劫、黄泉劫、功德劫、众生劫,但是现下末法之年,天地大变,这些天劫几乎不常出现了。
天魔劫一般不会在闻道境之前出现,因为它考验的是修士的意志、信念,以被考验者的经历为引子,勾动无尽浮想欲念,杀人于无形。
大家想想,一个不谙世故的小孩子,哪有什么心事、愁事,即便早熟,也是个不识愁味强说愁的少年,心智强不到哪去,哪会引动天魔劫?
可是,宋祁偏偏多灾多难,无时不刻不想着复仇,脑海里不是宋氏被诛九族的惨烈画面,就是廷尉昌萬流毁他道种时的嘲讽,后来莳花馆里的人情冷暖更是让他年少老成,如此丰富的阅历,正中天魔劫的下怀!
不过万事万物,都有两面,这天魔劫,度过了,好处多多,从此心境无瑕,道途通达,反之,则魂飞魄散,身死道消,万事皆休!
在桃水中畅游了半响儿的两只老鹜拽着肥tun,抖着湿羽,来到玄老跟前,见了路人甲似地“嘎嘎~”两声,算是打了招呼。
玄老满是褶子的蜡黄老脸上很是不解,独自纳闷:“宋祁的命格我早已推演了一遍,是‘紫薇在午坐命,四正无煞’之相,天魔劫理应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啊,真是怪事。”
沉思片刻后,望向九嶷山所在的方位,甩了甩袖袍,洒然一笑:“嘿嘿,倒是我多虑了,我辈修士,哪有不渡劫就能登上绝巅的?我的弟子难道还惧此等考验?况且,那小子有大气运傍身,小小天魔定是有来无回了,哈哈……”
两只老鹜又“嘎嘎”叫唤了几声,眼神多有蔑视,径自跳过门槛,进了耳殿。
“啧啧~瞧你们两货的德性,以为我说大话哪?宋祁一年多的‘止水外篇’苦修那是白练的?”
眼看宋祁的魂魄将要飞散成烟,眉间识海骤然掀起大风大浪,仿佛海神怒啸!
一把平凡的桃木剑从宋祁识海深处浮起,发出大道真言,振聋发聩!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此乃谦下之德也;故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则能为百谷王;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乃柔德也;故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坚。因其无有,故能入于无间,由此可知不言之教、无为之益也。与世无争,则天下无人能与之争,此乃效法水德也……故圣者随时而行,贤者应事而变;智者无为而治,达者顺天而生~”
竟是昔日道祖传遍天下的“上善若水”真言!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世人皆知此文,却无法参透个中玄机,寻得真义,有人推测,之所以如此,并非后人资质不行,而是道祖所传经文失去了精神烙印,道韵不显,没有大机缘相辅,闭门修炼,不亚于空耗光******祖经言,发人深省,如黄钟大吕,将宋祁从失魂落魄的状态挽救了回来。
“咦?有趣儿,一个娃娃竟然承受得住本座的蛊惑魔音,接下来就看你能不能挡住了,桀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