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儿之前我就知道你是胡家的人……”
“你三十四岁到这里，今年五十九岁，二十五年的时间你为河东胡家贡献了一千九百七十四万四千八百两银子……
“海都最大的赌场是你的产业，那个地方让海都三个家族破产，逼死过七个人……”
“每年海都用粮食从魔族商人手中换取的珍宝，其中三件最好的一定会被你用最低的价格收走……”
……
……
这样数了十数条罪状，陈杨终于从万里的脸上看到了他想要的表情。那是他悄悄在海都市场上散步时，看到的万里对街上摆摊的百姓露出的笑容。
即使是万里的几个小妾在这里，看到这一幕也会非常惊讶。平日里只会欺软怕硬的矮胖老头，这时候看起来，竟然像个慷慨赴死的义士。
陈扬满意地看着面前不再流汗发抖、一脸微笑的万里，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三年来从没有动过你吗？”
万里微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并不在意。
他的出身不高甚至可以说低贱，从小他在万家的大院儿里便学会了伪装自己，先前的惊慌害怕完全是为了成功躲在陈扬背后躲避危险，现在已经被人看透，装了一辈子的他也懒得再装下去。
“我知道你的出身，在万家你只不过是个家族旁支的旁支的一个私生子。如果不是你够隐忍，手段够毒辣，为人够圆滑，根本爬不到现在的地位。”陈杨很认真地说道，“我很欣赏你。”
万里皱了皱鼻子，很是意外。
“十六年来你的赌场是唯一一处没有被我清缴过的，因为那里只接待有钱人，你从来不会让身上担负全家口食的汉子进场，这一点我很欣赏你。”
“被你逼死的那七个人，有两个是弑父夺家产的逆子，一个开妓院逼良为娼的杂碎，还有那几个欺压百姓的恶霸，”陈杨转头看了一下在城墙下安静等待的关月，回头继续道，“杀得好。”
“你从海都交易场上低价买来的宝物，价格虽然压得极低，但还不至于让那几个商户亏本，其中凡是与修行有关的法器，你都没有交到万家手里，而是安分地放在海都库房里，不管你是为了自己，还是出于你过去城主的身份这么做，都无可厚非。”
“你每年用来为万家收购宝物的银子，还有交到胡家的银子，都没有从海都库房里拿一分一毫，都是你那个赌场为你赚来的。这些年在那里倾家荡产的魔族商人很多，你做得很漂亮。”
数来数去陈杨越发觉得开始喜欢这个面相猥琐的胖老头，无奈地笑了笑，道：“今天大敌当前，我真的有过杀你的念头。”
万里嘿笑一声，道：“城主莫要再吓唬我了，有过的念头也是以前的念头，现在自然没有了，要不然您也不会在这个关头对我说这么多。”
“你真的很聪明，很好。”陈杨笑着说完这句话，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丝阴狠的表情：“如果不是你让手下护送家人出城时，没忘了把你家东边那对孤苦无依的祖孙带走，你以为我会放过你？”
这是万里第一次看到这位城主大人发怒，那副阴狠的表情让苦竹看了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十六年前陈杨来海都就任城主的时候，万家传来话给他，让他使劲压着点这位避难的中年人，让他不必害怕陈杨的背景，便是因为全世界都认为陈杨是一个从不会发怒的男人，连人族十部会议上各部落闹翻，陈杨被人指着鼻子问候娘亲都没有改变过身上的儒雅气质。
万里强撑着笑脸，心里暗自后怕，若不是当年被苦竹吓住，没有继续对陈扬下手，可能现在自己早已经变成了沙漠里的一捧黄沙。
陈杨收起那副吓人的表情，无力地叹了口气。今天的事情，很难得的让他感到非常窝火。
十六年前，他是陈家的大脑，暗中主宰了许多大事的进程，比如南越那位将军的谋权篡位，比如蜀川突然向大唐割让的六百里山河！
如今，他放弃了手中的权利，来到这个没有纷争的城市隐居，却被一个晚辈逼得毫无办法。
自嘲地笑了笑，陈扬从怀中掏出一块手绢递给又开始不停流汗的万里，道：“你够阴狠、够隐忍、够精明、够怕死，所以我留你一条命。”
陈杨靠着城墙坐下，指了指身后苦笑一声：“下面的几个家伙，是魔族的人，我要跟他们去一趟魔都。”
万里原本擦汗的手顿时僵硬了一下，手中的汗巾落在了地上。
陈杨急忙捡起来，宝贝地在胸前蹭了蹭，挥手把苦竹要说的话堵了回去：“你跟了我三十年，明白我的性子，不中用的话就别说了，也别说什么要跟我一起去魔都之类的屁话。”
苦竹面色发青，气得没有说话，看了一眼陈杨手中的汗巾，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憋了回去。
陈杨心里明白苦竹的心意，挥手示意他和万里坐下来，仰天叹了一口气，突然道：“万里，你想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拥有让万家都忌惮的实力？”
万里一愣，想了一会儿，有口无心地说道：“城主大人开什么玩笑，我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能有什么实力。就是我那几个废物儿子，最好的也不过清虚初境的实力，至于孙子……毛还没开始长呢！”
“少给我打马虎眼，你知道我说的实力是指什么……”陈扬一瞪眼，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万里苦笑一声，说道：“小老头当然知道，身为万家的族人，对胡家的势力当然清楚，要让他们忌惮，至少也要太虚境界的实力吧……”
“你见过太虚境界的高手吗？”
“还没有……”
“那你他妈费什么话！”
陈杨扭了一下发酸的脖子，最后看了一眼海城上方的蓝天，正视着万里的双眼道：“你也不用怕我，今天我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就是希望咱俩能坦诚的聊一次。你似乎忘了我以前在陈家是经营什么的，十六年前我就任的路上就已经看过了你的资料，你忍心让你的老母亲还在那个阴湿的小屋了洗那些万家少奶奶的肚兜？你忍心让你的发妻放着你们的孩子不管，去给那些个少爷羔子当奶妈？还有你那两个正在送往河南的小妾和你的三个小儿子，等他们回到万家，又会是怎样的待遇？”
陈杨看着万里越来越难看的胖脸，得意一笑道：“还有你那个水灵灵的小女儿……”
这句话终于戳到了万里的痛处，万里低声怒道：“所以今天城主大人是吃定我了是吗？”
陈杨摇了摇食指，继续笑道：“吃这个字眼用的不好，要知道我对一个年近六十的胖老头是没有丝毫兴趣的，不过我是你未来最好的选择，除非你想让你的子孙像你一样隐忍一辈子。”
万里脸色依旧难看，但却不是因为陈杨的步步紧逼，而是因为想到自己年轻时在河南那个大院的遭遇，想到河南潮湿的气候，想到老母亲浸泡在冷水里的双手，想到胡家那些少奶奶堆在母亲面前的那些花花绿绿的肚兜……
或许陈杨逼自己走向的是一条很好的出路，万里心里这么想着，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我知道长安那三个院子有一处是您的产业，但是您离开了长安十六年……”
听到万里的话，陈杨突然放声大笑，让城下等待的关月拳头一紧，看向身后一名男子。那男子会意，双手交叉摆出一个玄妙的手势，闭目片刻后向关月摇了摇头，道：“海都的传音阵没有信号发出去，大哥，咱们耗的时间不少了。”
关月放心地点了点头，摆手道：“再等会吧，既然海都不会有援兵，那么多等一会儿也没什么。”
陈杨想到年轻时兄弟四人并肩行走天下的场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你想多了，那个院子既然是我建造的，就算现在不在我手里，只要我想要回来，不用开口他们也会给我。”
“那我改投陈家，能得到什么？”万里低头沉思片刻，抬头看着陈扬的眼睛说道。
“你老母双手的温暖，你子孙的自由，还有你的尊严！”
“我虽然是万家一个血脉淡薄的旁系，可依旧是万家子弟，你凭什么保证我改投陈家以后不会被人怀疑，我的家人不会被人报复？”
“有长安那两个院子在，没人敢到长安动你家门前的一块石子，至于别人对你的怀疑……”陈杨认真的看着认真的万里，“你是我的手下，别人对你怀疑与我们无关，或者……越怀疑越好。”
万里听到最后一句话，终于确信陈杨所说的是认真的，欣喜之余，苦笑着问道：“你是有事要我去做吧？”
陈杨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就知道骗不了你这只老狐狸。”
……
……
海边的天气时常就这样，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的，现在便已经起了大风，南方一片乌云遮天蔽日的向海都飘了过来，北方沙漠的尘土也被吹了过来。
关月抬手拍了拍头上的尘土，眯眼看向从城墙上飞起跳落在前方的陈杨和苦竹。
“想来这位应该是长安那个院子里的苦竹前辈吧。”
“小小家奴，怎敢担当狻猊皇子前辈之称。”苦竹冷笑道。
“人族除了八大部落和那座山脚下，很少有实境的高手，听说苦竹师傅过去只是名散修，能有今日的境界，实在令人钦佩。”说完关月转头对陈杨说道：“叔父考虑的如何？”
陈杨悠然一笑：“处于劣势的人考虑再多也没用，皇子殿下何须多此一问。魔都这一趟陈某人是去定了，倒是殿下身后这几位魔族皇子，殿下还未引荐。”
关月笑道：“小侄说过不会伤害海都的百姓，自然说话算话。”
关月摆了摆手，先前那名妖娆身姿的紫衣女子走上前来，抬头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这是家妹，鸱吻关厢，在家排名第三。”关月笑着拍了拍女子的肩膀，只是关厢似乎挺讨厌这只肥猪蹄，厌恶的撇了撇嘴，却没有说什么。
关月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道：“三妹的圣音已至化境，还请叔父莫要担心城内的百姓。”
“二十五岁便已经将鸱吻一族的琴音练至化境，魔族的新辈果然能人辈出，真不知道魔皇为何要结束创世之战。”陈杨摇了摇头，心想魔都之行自己会有不少的收获吧。
“陈杨身为海都城主，自身生死无关紧要，但海都数万百姓性命均系于我手，今日皇子殿下要借海都数万百姓，陈杨深知已无力回天，只能向狻猊皇子讨教一二，算是向城中百姓的信任有个交代。”
陈杨拱手说完，丹田气海涌动，阻挡了他近十年的障壁轰然而碎，天地间磅礴的灵气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化为碧色长虹，将陈杨笼罩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