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雅阁,天卿脚下虚浮得像是踩在云上。
回到房中默默的关上房门,刚刚将外袍脱下来就觉得好像有一道似有若无的目光在哪里看着自己。
他猛得回过头去,只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窗前赫然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有些瞠目结舌。
“——青鹄?”
阳光从窗户微启的缝隙中照过来,青鹄一身黑色窄袖袍子,负手立在阴影里,乍看过去就像是眼花产生的错觉。
昭华郡主负伤被送回王府后,留苑派出的人手去事发地搜山,两天后才在崖底搜到一具被狼啃食的面目全非的尸骨,身上被撕碎的白袍碎片在风中招展,血肉模糊的左臂上依稀还能看出曾经刺青的痕迹。
原来他是在诈死。
“既然逃出去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留苑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就算是运气好骗过了公子一次,也不该这样有恃无恐。
可青鹄一掸衣袖,竟然在他面前的锦垫上坐下来。
“我听说昭华郡主选中了你,要带你进府?”
“你是来告诉我该如何侍奉郡主的吗?”
最初的惊愕过后,天卿很快便恢复了原本的清冷模样,语带讥讽的反问他。
他不喜欢青鹄,不止是他,留苑中有很多人都不喜欢青鹄,因为青鹄的存在实在太特别。
明明都是穿白袍的郎君,却只有青鹄可以随意选择要招待的客人,甚至可以公然拒绝权贵的邀约。
公子从不会责怪他的忤逆,甚至将配置控制手下人毒药的差事都授权给他。
在留苑这样身不由己的地方,青鹄的随心所欲让所有人心里都很不舒服。
所以在安顺公主选中他,将他送给昭华郡主时,天卿相信有不少人像他一样心底泛起一丝快意:即便这样随心所欲,但还是免不了寄人篱下任人驱使的结局,所谓的特别也不过如此。
可谁能料到,青鹄竟然逃出来了,还骗过了公子的眼。如今他这样悠然的坐在自己面前,天卿只觉得心中的怒火一阵高过一阵,被羞辱的愤恨油然而生。
“青鹄,你是回来炫耀的吗?”
炫耀他纵使寄人篱下也能成功逃出去,炫耀他轻而易举的连公子都能骗过,炫耀他明知留苑是虎豹之冢还能毫不顾忌的来去自如?
天卿握拳立在门前,脸色越来越冷。
面对他的嘲讽,青鹄没有反唇相讥反而淡淡的说了一句话。
“少卿,你的心乱了。”
这句话像是一柄利剑,带着萧索的寒意破风而来,一瞬间就将天卿的凌然全然击碎。
天卿竟踉跄的向后退了两步,冷若冰霜的脸上是满满的惊愕和逃避,甚至还有掩饰不去的惊慌。
“不要叫那个名字!”
他失控的大吼,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诅咒一样。
他连连后退,后腰撞上三足几,上面插着折枝白梅的净瓶应声落地,极其清脆的一声碎响让他脑中紧绷的弦几乎要挣断!
肩甲骨突然被牢牢扣住,紧接着整个身体都被一道不可抵挡的力量推动着被迫向后退去,直到被抵在墙上。
青鹄两三下就点住了他的穴道,喂了一颗不知名的药丸在他嘴里,逼着他咽下去。
“你体内是寒蛊,如果强行练内功会走火入魔的。”
“那是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青鹄闻言果然松手,他站起身的同时失去支撑点的天卿虚弱的顺着墙壁滑下去,跌坐在地上艰难的大口喘气。
刚刚种下的热蛊和原本的寒蛊在身体里两相抗衡,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他的意识濒临崩溃。
“我此番来并不是为炫耀什么,只是想看看魏皇室最后的风骨可还在。”
魏皇室的风骨,天卿讥讽的笑。
从亡国被虏,世世代代沦为阶下囚或是权贵玩物开始,魏皇室连祖宗的颜面都丢尽了,又还有什么风骨可言?
早知今日,倒还不如国破殉国,社稷死王室死,也好过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
额头上的汗珠簌簌往下落,天卿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手臂上却一凉,袖子已经被高高挽起到大臂,露出上面箍着的玄铁臂环。
那是他费了许多功夫才弄来的东西,看似臂环内里却隐着三十六根毒针,近身触发,除非神助否则绝不会有人逃脱。
“你想用这个东西刺杀谁?公主还是郡主?或者你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凡是姓萧的,都该死!”
天卿咬牙切齿道出埋没在心底的恨意。
他身上流着魏皇室的血,没享受过一日皇室的尊贵,却从生下来就要承担亡国奴的折辱。
……不满五岁便被强行从母亲身边带走,然后在留苑这样的地方靠着美色一日日艰难的活到现在。
青鹄反手解开他的穴道,又强行逼着他服下一颗丹药,等天卿力气稍稍恢复能自己撑着站起身来,手里却突然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天卿被匕首反射的寒光映得一愣,抬头看青鹄。
“我也姓萧,你若真想报仇,不妨一试?”
他话音刚落,还没等天卿反应过来,青鹄就极快的出手,直朝天卿命门袭去,招式狠辣毫不留情,当真要取他性命。
天卿仓皇举起匕首,勉强挡住凌然杀招,借着攻势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上墙角。
他败意已现,青鹄却没有收手的意思,迎面击来的一掌杀气凌凌,直打得天卿五脏巨震,猛得喷出一口血来。
再也容不得任何迟疑,天卿抓住机会猛得朝青鹄扬起衣袖。
一阵馥郁花香顿时充满整间厢房。
青鹄的掌风迎面袭来,止于离他命门不过一指宽之处。
天卿完全失了力气,重重跌倒在地,看着依旧面色如常立在厢房中的青鹄,他连憎恨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不要说是讥讽。
他敌不过青鹄,完全敌不过。
他用了十几年吃尽苦头才练成的绝学,在青鹄面前不过是些连拆穿都懒得的雕虫小技。
“你到底想怎样,若只是为了羞辱我,你已经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