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河是一条直通长江流域的河流,水深流湍,环绕半座城的塘河亦然是它的分支,一条河将整个城一分为二,绝佳的地理位置使它成为城民水上出行的路线之一,更是成就靠水吃水的繁荣局面。
今日这般艳阳高照,正值春日,就算感受到城里气氛比平日不同,可出来游水踏青的游人依然不在少数,然而,萧晗郗所在的画舫,停泊的渡头却不见任何多余的人影。
这条独泊水中的船,四下平地一览无余,任何异常都难逃他们的视线,而且,一旦发现遭到偷袭,河流便是他们最为方便的撤退路线。埋伏陆地上的人不好靠近,潜行水下倒还有一线制敌机会,只是不知他是否注意到这个细节?
立于舱外的云楚凡,眼睛虽不好使,可听觉一如既往明锐,八方动静逃不过他的感知,就连水下轻微浮动的波纹也难逃其中,水中波动令他悬在半空的心放回实处,转身回到船舱。琴声早在他和萧晗郗谈话期间悄然静默了,弹琴的人,楚凡感受得到她一直注视来的目光,这目光令人很不是滋味,怎奈,立场不同,彼此再多的牵挂也要就此割舍!
萧晗郗一直注意舱外云楚凡的一举一动,除却他看向对岸冲天火光时出现的一瞬怅然,一时也没别的异常,这会见他回到船舱,若无其事坐回座位,好像一点没被他的话激怒。听到那番设计害人的计谋,不说忿忿不平找他算账了,连一点生气的表情都没有。
萧晗郗胸口郁闷,无论他怎么出招都感觉打在一团棉花上,无从着力,这让他很气愤,相当气愤!
萧晗郗耐不住心头怒火,一掌拍下桌子,桌上的碗碟碰到一起发出清脆振动,起身指着云楚凡,生气质问了句:“云楚凡你当真目中无人,真不知道她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亲人?”
如果,云逍从一开始就准守当初的约定,哪有今天的局面,哪有这份对云楚凡莫名而不甘的忿恨?
云楚凡不能理解突然生气指控他的萧晗郗,“你在生气?为什么?我现在已经落到个叛逆谋反,另加残害太子,这罪名若不是和皇帝同出一门,恐怕就得株连九族了,出了这种事,即使皇帝有心包庇,也救不了我。如你所愿,你已经看到想看到的了,却在生气,不是很奇怪吗?”
生命已经到了尽头,还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呢?萧晗郗所言的事,是发生过的事,是经历过的事,也是过往前事;前事不可追溯,留恋过多,便成为羁绊心灵的枷锁,虽然,他还未从一些枷锁中解脱,可是,死亡却是一个结局,一个解脱任何事的最好结局。
萧晗郗微微一愣,为自己的失态,心中大疑,怎么回事,在从未见过的人面前发脾气,一而再的情绪失控!
再次冷静下来,目光冷冷看向一再令他失控的云楚凡,然而,一眼便化去眼中的冰冷,云楚凡沉寂一张死灰的脸上,平静而坦然,然而,眸中流转的黯然却出卖心底那份绝望,可能听裳羽说过太多关于他的事,这会看着云楚凡,竟然有些于心不忍。
“你很像裳羽!”萧晗郗一时忘了自己在干嘛,伸手抚上眼前面无血色透皙的脸,说道,“如果,我们早一点遇到,我想,一切都会不同。”
这下,轮到云楚凡呆了,眼睛不敢置信睁得老大,一瞬不瞬瞪着做出如此失礼举动的萧晗郗,愣是停滞数息才被脸上冰凉的触感惊醒过来,甩手拍掉脸上的爪子,起身,怒不可遏道:“萧晗郗你别欺人太甚,别忘了,这里是我的地方,只要我一声令下,我就能让你死无全尸。”
与云楚凡过激情绪相比,萧晗郗则是低低笑出声,心情无比舒畅坐回位子,好整以暇,道:“哦!我倒想看看,你有什么本事留下我?”
终于打破云楚凡万年不变讨厌的脸了,瞧瞧,不过一个小小举动就打破惯有冷静,甚至在他的地盘上明目张胆威胁他,看来,是人都有弱点!
云楚凡看着萧晗郗得意的笑脸,几乎气爆胸口的气突然消散,双手支着桌子,身体向前靠近三分,洒然一笑,道:“想知道吗?”
萧晗郗怔怔看着俯身来的近脸,这是云楚凡头一回露出与淡漠沉寂不同的气质,自信、傲然、不羁,整个人散发一种光亮,显得与众不同。
萧晗郗脸上的笑容缓缓淡去,心头警铃骤起,问道:“你,做了什么?”
云楚凡直起身体,笑了笑没有说话,看向帘幕另一端的倩影,缓步走了过去,里面的人见他走来,坐在琴案的人赶紧侧过身去,低垂着头,显得坐立不安,然而,她想象掀帘而入的情景并未发生,熟悉的身影站在帘外静静看了她一眼,便转身渡到接近舱门的一端。
“萧晗郗,我知道你在我身边安排了不少眼线,他们应该说了不少关于我的事,也许,你认为你很了解我。”云楚凡背光而站,面对的萧晗郗有些看不懂他这番稀疏平常的谈话方式,当然,萧晗郗还是挺好奇他要说的事,没有打断只听他继续说下去“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我清楚他们是潜伏我身边的人,那他们汇报给你的消息会不会是我想让你知道的事呢!”
萧晗郗不以为意,这话糊弄别人也许有效,可是,二十年前便随水玲珑来埋下这里的暗桩,绝不可能出大意的事,也不允许。
然而,这话却让帘幕后的人脸色大变,因为,在她记忆中在王府生活的这么些年,云楚凡所作的每一件深思熟虑事,都毫无保留一一透露给她听,以往,当他是对自己的信任才这样,如今,她却犹疑了。难道,真如楚凡所言,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沉吟片刻,萧晗郗配合问了一句:“那么,你所说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又是什么?”
“萧晗郗,我刚才就说过了,这里是我的地方,只要我想,不论是谁都逃不出我的手心。”云楚凡不知他的依仗为何,这样明目张胆跑进他的地界,妄想在他的地头作恶,虽说此举愚不可及,可云楚凡知道,此人不容小觑。
云楚凡忽而震声喊了一句,“云子陌,还不出来,在外面准备晒明年的太阳?”
随着话落,船舱外响起一阵‘哈哈哈’的爽朗大笑,踩在甲板上的脚步沉稳有力,噔噔噔,不是一个人进来,而是成队而入,而走在队伍前方的青年男子,身形挺拔,虎步成风,在随行队伍中犹显得气宇轩昂,一旁的侍卫率先擒下外面的两个侍女,挑开帘子进入舱内的人不是云子陌还能是谁。
这会但见他生龙活虎,面上凝笑走近云楚凡,笑问道:“怎么知道是我的?”
云楚凡摇头看不惯这人得瑟的样,“我的眼睛虽然不好用,可是,我的耳朵好使着呢,水下发出的动静不正说明水下有人,还好,你不太蠢,知道派人潜水过来。”
云子陌笑道:“那也得感谢你有这么多能水的部下啊!”
法子是他想的,不过,自告奋勇敢于承担的士兵实属难得,不畏暗波涌动,口中衔着一根芦苇,一口作气游水到船边,这才达到对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三十五名士兵,下手干脆利落,行动一致,几乎同时跳到船上,守在船头守卫才意识到敌袭,来不及出声,嘴巴就被人捂住,喉咙被一柄匕首割开,汩汩血流。
现在船上都是他们的人,不管萧晗郗耍什么花样,都难逃他们手心。
“他们二人呢?”云楚凡说得是昨夜派去引导云子陌出去的那两个人。
云子陌耸肩,道:“留在景灵寺的那条路上了,杀了你心爱的部下,你不会怪我吧?”
云楚凡笑笑,没说话,杀了两个奸细,意料之中的事,谈何责怪之说。
微观这两人之间的谈话,笑骂如常,亲切无拘,堂兄弟之间莫过于此如此,哪里还有前一次见面时的针锋相对?
“你······”
云子陌突然出现这里大大超乎萧晗郗的意外,不过,毕竟见惯世面,惊讶不过一瞬转眼即逝,面部表情平静如常,头脑冷静分析眼前形势的突变:“你的出现出乎我的预料,你是怎么知道景灵寺有陷阱的?”
云子陌揉了下鼻尖,笑道:“你以为用一个假真相就能把我骗过去,我不是云子认识轩,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承诺出卖良心。楚凡和我认识的时候,你们还不知在哪呢,要不是楚凡中了你们北丘的毒,我都懒着跟你们废话,直接打到北丘,还用得着演这出戏。废话少说,把噬心蛊的解药拿出来,如若不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既然对方提出了要求,那眼下局面还不算糟糕,萧晗郗没有丝毫犹豫,断然拒绝:“解药,没有;命,我倒有一条,可惜不是你能拿走的。”
面对如此紧迫局面,萧晗郗亦然沉着应对,可见是个人物,与他的冷静相比,帷幕后的人显然逊色,不过却也没有莽撞行事,自袖口掏出一个烟桶,探身射出窗外,天空无声绽放一缕紫烟,继而烟消无踪。放出信号,不等主子传唤,就掀开帷幕出来,眼睛游离不定不敢朝云楚凡那边看,径直来到萧晗郗身侧,护卫他不受到伤害。
还是见到了,里面的人露出了真容,身姿婀娜,模样秀美,肌肤似雪,一身雪衣衬得她美若芳华,只是这会的她少了平日叽叽喳喳的活泼,换了一种他不熟悉的冷若冰霜再次出现眼前。
雪衣朝萧晗郗微微点头,这一颔首在外人眼里也许只是对萧晗郗的问候,可是,只有萧晗郗明白其中意义,信号已经放出去,形势指不定对谁有力呢,萧晗郗笑笑,有恃无恐,既然景灵寺没要了云子陌的命,该来的都来了,那么,他不介意做一回一网打尽的收网渔夫。
“怎么,看到熟人不打声招呼?”虽然云楚凡的言语中早已知道雪衣的身份,萧晗郗却还想刺他一下,“来,重新认识一下,雪翎姑娘,她可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得力干将,雪翎,还不赶快谢谢奕王爷这些年对你的照顾。”
雪翎唯命是从,一直垂下来的目光不躲不避看向云楚凡,鼓足勇气面对楚凡对她的指责,然而,看到的却是楚凡温柔如初望来的眸光时,一如寒冰的脸再也挂不住。一时间思绪万千,心头酸涩,朝他深深鞠了一躬,柔声细语:“雪翎落魄之际幸得王爷伸出援手,承蒙不弃收留至今,王爷恩德雪翎铭感于心,此生不忘。”
云子陌胳膊肘碰了碰云楚凡,小声说道:“她是谁?眉清目秀,相貌不俗,莫不是你的相好?”
云楚凡哪有心情听玩笑,雪衣的出现做实了真相,湮灭心底那份仅剩为她反驳的借口。不过他真的没有生气,毕竟,谁也没有理由责怪谁,雪衣是潜伏在他身边的奸细,而他不也用同样的手段利用雪衣呢!
纵使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化为短短一句:“你没事就好。”
简单的一句‘你没事就好’,飘进雪翎耳里,蓦然鼻子有些发酸,即使知道一直以来都在欺骗他,可是一旦得知她遇到危险,依旧关心她的安危,明知这可能是一场有来无回陷阱,却还是跑来救她。楚凡待她不全是虚情假意,就像她对他的真心,相识相知这么些年,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满手血腥连自己都厌恶的坏女人,楚凡改变了她,她感受得到那份心,带给她快乐幸福的一颗真心!
雪翎扭过眼睛不敢再看楚凡,她怕再看下去,她会为了熟悉的音容放弃一直以来的坚持,死士是没任何感情资格的,心软只会铸成大错······她是雪翎,不是雪衣,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雪翎放出窗外的信号,舱内的人虽然看不到,守在外面的士兵却是看到升在天空的紫烟,晴空白日徒然冒出来的紫烟令人纳罕,心中难免起疑,作为贯穿沙场上的战士,他们绝对不能忽视任何可疑的地方。
其中一个士兵带着大家的疑问悄然进入舱内,不受舱内严肃气氛影响,直接来到王爷身旁,虽然这次的行动是殿下指挥,可是,在他们心中云楚凡才是主子,因而,真正遇到问题,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云楚凡。
士兵走近云楚凡身边,低声附耳汇报外面那团紫烟的情况,与云楚凡相近的云子陌正好也听到了消息,眉头轻皱,暗道一声麻烦,那阵烟雾定然是姓萧发出的求救信号,没见他多大动静,小动作到快,如今解药还没到手,马上就要面临一群麻烦,当务之急只能速战速决了!
云子陌双手一横,将云楚凡护到身后,沉声下令,道:“来人,将他们二人给我抓起来,不得放走一个。”
楚凡的身体经不起任何折腾,为了避免昨夜挟持他要挟众人的相同事情的发生,云子陌最先想到的便是保护好云楚凡,将云楚凡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这样,他们才没有后顾之忧。
身后齐整的队伍呼和应声:“是!”,随之便是‘琤琤’亮兵器的声音,蜂拥而上将二人包围,把守各个可能逃生的出口。
云子陌冷笑:“在这废话拖延时间,萧晗郗你的算盘是不是想等救兵来救你们?告诉你,没门。来人,拿下他们,让他们交出解药。”
最后一句起到鼓舞人心的作用,就是这个人害了王爷,只要拿住他才能逼他交出解药,王爷才能因此得救,士兵们义愤填膺不留余地攻向包围圈的两人。
萧晗郗没想到这些人说动手就动手,而且人多欺负人少,险险躲开劈头盖脸的刀光,凳子却被斩个粉碎,萧晗郗一掌劈开就近刺来的刀,借力使力将握刀的那只手扳错位,只听骨骼‘喀吧’一声,刀落地,手脱臼,身体偏移躲过另一个攻击来的人,横握夺来的刀,一刀划过面前袭来的喉咙处,数息之间连废两人,不见丝毫压力。
另一边,武器使用长鞭的女子,一手长鞭使得游刃有余,不等人靠近就甩他们一身伤痕,索性士兵们穿了铠甲,横扫来的长鞭没怎么伤着他们,只是,这劲武的长鞭成了女子严密的防守,一时半会让他们无法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