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的尽头是一间方正宽敞的暗室,占去暗室大半面积的是整齐排列的檀棕书架,书架稀疏排整放着各样书籍,黑衣头头随便看了一眼,发现标签上的书名包含种类各不相同,其中引他注意的却是一本用梵文纪录的‘毒经’,他没想到堂堂一个王爷会有这样一本隐晦的书!
与书架一端平行摆设的是一方紫檀木书桌,桌面上简单放着笔架,和一篇未写完的断句残章,雪白的纸张已然泛黄,墨迹已失了色彩,想来是多年前留下的墨笔。
然而,黑衣老大在意的却是一旁悬挂墙上的一幅宫装美人画像,纤羽飘飘一身出尘气质,巧笑言兮端的容姿绝代,顾盼生辉眉目宛若辰星,一幅栩栩如生的画作,把整个人画活了一般,就连她手里握着的梅枝都显得鲜活娇嫩。
黑衣头头凝视着画里的美人,微微愣神,这让他想起第一次在凝水阁遇到的那个美人,与画上一般无二的绝代佳人,只是与画里不同的是,那个女子身上常年散发着冷漠气息,与画中柔美的笑容相比,凝水阁的她,笑容几乎是吝惜给任何一个人的。
轻轻叹了口气,父君终究是欠了奕王一家!
“公子,你看,这个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黑衣下属握着火折的手高举在头顶,看到与美人画一同悬挂高墙的另一卷明黄卷轴,当下,颤抖着激动的声音低呼道。
围在黑衣人中间的老大也看到高悬的卷轴,沉郁的黑眸露出一丝轻松,不枉千辛万苦跑一趟,这件东西终于落到他的手里!有了它,父君便可高枕无忧了。
黑衣老大示意他们把卷轴够下来,然而,还未碰到卷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淡漠冰凉的声音:“如果你们不想把命丢在这里,就不该去碰它。”
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对他们来说无疑是轰然炸在头顶的惊天雷,震得耳聋目塞,惊得一身冷汗,然而他们的行动并不慢,迅速反应过来遭到敌袭的他们,一刻不曾耽误将自家主子护在身后,同一时间亮出武器,目含警惕盯着来人,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
与黑衣人的小心谨慎相比,慢慢走进来的云楚凡显得从容的多,当然,身后七人众是他不迫的强力后盾。
“你!”倒是黑衣人头头难得不露半点情绪,看着已在三步外的云楚凡,声音无波问道“你就是奕小王爷云楚凡?呵,和听来得有些出入啊?”
云楚凡不以为意,道:“哦?那得看阁下是从哪里听到关于本王的事了。”然后,渡步慢慢来到画卷跟前,看着上面的人问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你知道上面的女子是何人?”
黑衣头头默了默,答道:“奕王妃,老王爷的爱妻,你的母亲。”
云楚凡低低笑出声,嘲讽一般地说道:“难道你不知道她另外一个身份是当今圣上的乐妃?”
宫闱秘事,就这样被云楚凡直接了当指出来,一时间,宽大的暗室静谧无声。
许久,黑衣头头方说道:“虽贵为乐妃,可你知道,她一点都不快乐。”
云楚凡摇头笑了笑,快乐为何?一个人的掠夺换来多少无辜得悲伤,快乐,谁又能真正快乐得起来!
看了眼画卷旁边的卷轴,楚凡不无讥诮说道:“你们今日索求之物是先王留给父王的唯一一件东西,父王的一切已经被剥夺殆尽,甚至付出生命,这些还不够满足那人的野心,就连他最后一点希望都想夺走?果然,人心永远得不到满足!”
这话,黑衣头头并不认同:“云楚凡你应该明白只要这东西存在一天,你的生活便不会得到安宁,不是人心得不到满足,而是此物本就不该由外在藩王拥有。一把悬在帝王头上的利刃,岂容小觑,此物外流又怎会让帝王安心!”
云楚凡嗤之以鼻:“是你们心胸太狭隘才把这件东西看得如此重要,这不过是先王留给我父的保命之物,如果那人对奕王府心存仁德,而非眼中钉肉中刺的话,奕王府与你们井水不犯河水,谈何威胁帝王之说。”
黑衣头头亦然嗤笑:“你真得以为先王只是为了保全奕王府才留下这一卷‘更替帝王’的遗诏,云楚凡是你拿我们当傻子看,还是我们太笨对你的话信以为真?”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毫不逞让的口舌之争看得两方下属傻眼,这还是捉贼拿脏该有的情形么?怎么看都像是熟人间常出现的意气之争!不过,既然主人没下令动手,他们也只能原地按兵不动,警戒观察对方的举动。然而,此刻的他们听着主人之间的对话,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简直比真刀真枪打起来还要辛苦难熬!
当然,口角之争的二人是听不到这些人的心声,说到遗诏,云楚凡看着他笑了笑,走到画卷前将画慢慢卷了起来,直把画卷卷到美人的肩部,旁边的明黄诏书突然从悬挂的机关上掉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掉到云楚凡伸手里,这会,竟是不让黑衣人动手,自己取了下来。
云楚凡再次看着他,道:“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相告?”
黑衣头头见他把诏书取下,一时搞不懂他在想什么,说道:“你想问什么?”
“你是为了他想要这东西?还是为了你自己?”
听出他话里有话,黑衣头头阴沉着眸光问道:“这是何意?”
云楚凡把玩手里的诏书,悠悠道:“如果你是为了他想从我手里得到此物,我可以告诉你,我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是,如果是你自己想要此物,我愿双手奉上?”
好像听到极大的笑话,黑衣头头一阵冷笑:“你想我背叛他?呵,你认为我是那种为了自己而弑君杀父的人?”
“别说得这么难听,谁叫你弑君杀父,这种天理不容的事岂是你等所为!”云楚凡好笑叹他对自己的‘误解’,抛出的话极具诱惑:“如果,我这里有一个送你登上九五之尊的机会,你可会接受?”
闻言,黑衣头头先是一愣,而后低低笑出声,斜睨几步距离的云楚凡,如果可以,他真想现在就杀了眼前这个人,然而,他不能。
“你就那么恨他,恨不得让他们父子反目,手足相残,甚至不惜将祖辈们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推到风口浪尖上,只为泄你心头之恨!云楚凡,不得不说,你很自私,自私的让人恐怖。”
“哈哈······”云楚凡听到这话忍不住大笑出声,携一身寒意跨步上前,黑衣人以为他想对主子不利,上前一步挡住气势汹汹的他,然而,他们想不到云楚凡并没多大动作,只是指向身后的主人,冷声,话里含有隐痛地说道:“恨,何为恨,对他,可不止恨!残害手足,不顾亲情,陷害那会尚为太子的父王,让他背负一个不仁不义的骂名,先王为了保全他,迫不得已将他贬为奕王,发配扬州并下令永世不得回京,这可是拜他所赐!想我一家,父王母妃伉俪情深,儿女绕膝,本简单快乐的生活又如何招惹他了,杀我胞妹掳我母妃,最后害我父王含恨而终,这,可是一个帝王该做的事?该有的行为?恨他,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恨,我与他是不死不休!而你,这会和我说大义,抱歉,我还真不把这江山放在眼里,这江山更迭,生命不过是蝼蚁。”
黑衣头头被云楚凡一番顿挫抑扬的怒涛激得哑口无言,事实摆在那让人无话可说,无言反驳。
云楚凡冷笑看他说道:“今日你既到鄙府作客,我当尽地主之谊,好好留你几日。知道吗,从你们出京开始,你那好兄弟可是忙碌的很,听说,前些日子,他已经全面掌控京都卫了。呵,这天下恐怕也只有你甘愿作个孝子!”
被这一消息震住的黑衣头头,呆了一瞬,拨开挡在身前的下属,一步跨到云楚凡面前,盯着他不可思议问道:“什么?你竟敢策反云子轩让他造反!父君呢,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说你天真你还真是天真的无可救药,你就不奇怪这次隐秘的江南之行为何路上会杀出一伙取你性命的人,知道你出来的只有给你下达任务的那个人,呵,不知是你在那太子之位待得过于安逸,还是你隐藏得不够深,暴露在他面前,让他不得不对亲子痛下杀手!”惯看帝家冷酷无情,现在的云楚凡到觉得类似的事太过平常,“在知晓你还活着,他便下了江南,你说他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或者为了我手中的这份先王遗诏?”
按次排序,这人应该嘶声裂肺吼一句,你胡说,我不信······可是,他,黑亮的眸光因楚凡的直言慢慢黯淡了色彩,云楚凡说得都是实话,对于那人来说,帝业高于一切,不论他怎样推心置腹表露忠心,依然逃不过他的猜忌,储君,他所选择的未来继承者,收回给予必须在他掌控之中,一旦脱离掌控便说忤逆圣意,处处提防,甚至找各种理由架空储君的权利!
无奈生在帝王家,痛心有个无情爹!
但是,为了这个原因而作出叛君造反的事,和云楚凡同流合污,他,做不到······北缈这些年已然千疮百孔,外有强敌,内有忧患,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如今,京都里的兄弟却举兵作乱,他如何袖手旁观,任云子轩胡作非为!
云楚凡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站着,只要制住他,就能解除眼下危机。
转念之间便下了决定,黑衣头头由掌成爪,嵌向云楚凡的脖子处,下手可谓快、准、狠,暗室里的两方人谁也没料到他突然动手伤人,就连与其相近的云楚凡也未曾料到他会突然偷袭,触不及防,连连后退躲避抓向自己的手,而他的退避在黑衣头头的眼里明显不够看,下一秒精准无误掐住云楚凡,另一只手束缚住他的双手,顺利将其制服,目露寒光看着提刀上前护主的一干侍卫,冷冷说道:“不想他出事,都给我闪到一边去。”
而他心里却为自己顺利擒住云楚凡而诧异,按理说,作为地域藩王,就算没有一身绝顶武功,最起码会两招护身本领才是,可云楚凡适才闪躲的动作,好像根本不会武功的样子!这,很奇怪?
“公子。”
其他黑衣人见自家主人擒住对方的领头,心下一喜,上前两步,分别将两人围在中心,谨慎提防不断向他们靠近的王府隐卫,缓缓向室外移动。
云楚凡感觉呼吸有些难为,忿恨瞪了黑衣头头一眼,恨不得斩断脖子上的手,可眼下受制于人,除了腿可以行动,其他半分由不得自己。低垂眼眸,突然想到件事,云楚凡使出全身力气,后背狠狠撞向后面的人,黑衣头头没想到他会反抗,一时不察竟被撞了个满怀,牵制他的手被挣开,想再去抓时,胸口狠狠挨了一拳,顿时,从黑衣渗出鲜血,胸口隐隐作痛。
他的伤还未痊愈,既然知晓他的身份,那拿捏他的弱点也绝非难事。
黑衣头头捂着渗血的伤口冷冷看向躲在侍卫身后的云楚凡,既已被他逃脱掌控,此际唯有拼死硬闯。
动起手来,两方人均实力算是旗鼓相当,云楚凡一方他就是个累赘,手下七人众说是七人,实际进来的只有四个,而黑衣人这边,却是六个具有战斗力的人,就连负伤的老大仍忍着一身伤继续战斗。
两方人你来我往打得好不激烈,可持续没多久,突然一阵慌乱脚步,以及惊惶失措的喊声打破。
“王爷不好了,慕远怀带人包围了王府,这会正大肆搜索你的下落。”
“慕远怀?”云楚凡一愣,“他哪来的胆子敢在我王府撒野,他哪来那么多人竟能包围我奕王府?”
“属下也不知,可观他带来的人马似乎是从军营调来的队伍,王爷,慕远怀来势汹汹,还望王爷暂避锋芒才是!”
“调用军队里的人马?”黑衣头头闻言也是一愣,他一州府官员,调用军队是需要令牌的,而这令牌按理说在云楚凡手里才是,可这会竟无需令牌就调动军队,其中原由令人深思。
“王爷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他们马上找到这里,不知慕远怀目的为何,还是不要正面冲突啊。”身边侍卫分析了形势,显然对他们不利,当下也顾不得主仆规矩,出言劝解,只希望自家主人先离开再说。
云楚凡犹疑不过瞬间,好汉不吃眼前亏,府军和军队对干,无疑是以卵击石,如果慕远怀寻不到他,想来不会为难府里的人,那现在他只能先出去躲躲。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慕远怀算是彻底得罪云楚凡了。
“走!”云楚凡也不拖拉,随即转身便走,想了想,回身看了眼一行黑衣六人众,看到仍捂着胸口的黑衣老大,云楚凡吩咐手下人,道:“你们几个把他们护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切记,万不可让他出半点差错,若是他出了事,你们也不用再回来了。”
拨出去的三位隐卫,垂首慎重应了句:“是!”
而黑衣老大对他此举甚为不解,“你刚才不是还要杀我,这会却要保护我,云楚凡你到底想干什么?”
云楚凡哼笑道:“杀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擒下你才是我的目的。云子陌,不要说我没有警告你,慕远怀突然找到这里,多半与你那伟大的老爹有关,你,还是小心为上。”
说完,再不停留,领着身边的两人自顾离去。
余下的几人看向黑衣老大,礼貌而疏远,说道:“公子请跟我们走,千万不要跟丢了。”
云子陌苦笑,前一刻还是敌人的他们,这一刻却愿意出手相救。
云楚凡,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甩开多余的思绪,云子陌一行人默默跟上暗隐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