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羽弹身而起,翻进灌木丛中,还不等他藏定,三个身穿黑衣的武装分子同时跃下小崖——就在他刚刚跳下去的位置。
林飞羽屏住呼吸,听着“咚咚咚”的心跳声,死死盯住距自己只有五步之遥的三个人。
他们衣装齐整,人高马大,而且装备精良——清一色的德制G36C型突击步枪,除了没有戴钢盔,这三人的行头可以说是与真正的军人别无二致。
林飞羽醒来的时候,眼前正是一片混沌——
灰暗的天空,浓密的阴霾,陈扬焦急而扭曲的脸。
这个海军陆战队的中尉张开大嘴,冲身边嚷嚷着什么,还不时低头看看林飞羽,似乎也有话要说。
但林飞羽却什么也听不清。
风声、水声、枪声……嘈杂与凌乱的噪声在耳旁此起彼伏,就好像有一整支交响乐团在演奏着歌剧——主唱还是周杰伦,这一切让林飞羽本来就还没清醒的意识变得更加朦胧了。
这是在哪儿?
沙滩、礁石、椰子树——当然,这是在裴吉特岛,一个正在闹暴动的度假天堂。
林飞羽脑海中紧接着闪过的一个问题,让他思绪短路了好一阵,“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他依稀地记得“庆阳号”,也记得登陆艇,记得冰冷的海风,汹涌的洋面,然后是……
爆炸。
一颗火箭弹之类的爆炸物落在礁石前方,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后,是漫天飞舞的沙尘,散了林飞羽一脸。他仿佛突然就清醒了过来,打了个激灵,刚要从沙滩上跳起身,却被陈扬有力的大手给按了回去。
“低下头!狙击手!”中尉朝远处的椰子树丛比画了一下:“就在那边。”
话音未落,一粒子弹打在礁石顶部,伴着尖锐的“嗖”声,在石壁上擦出一道白痕。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林飞羽背靠着礁石,一身冷汗:“你们的警察朋友叛变了?”
陈扬不仅没有被这拙劣的笑话逗乐,脸色反而更加难看了。
“敌人的火力非常强,并且配备了重型武器,我们被压制住了。”
林飞羽扫视了一下四周,在这片被几块礁石所遮蔽的小小沙滩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士兵,有些已经断了气,有些还在坚持。周围的海水被鲜血染得姹紫嫣红,触目惊心,旁边则是被炸出一个巨大凹陷的三号登陆艇——应该说,多亏了钢板上的这个凹陷,不然林飞羽和陆战队员们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一个看上去可能是通讯兵的战士,正对着报话机狂吼,“遭到火力拦截”、“请求支援”之类的词句重复了好几遍,从他焦急的表情来看,联络似乎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林飞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首先,有一个必须要搞明白的问题:
“是谁在向我们开火?”
“不知道,”陈扬猫着腰,躲避着远处的枪手,“但不像是暴乱分子,至少报告里没有提到他们会有这种水平的火力。”
“这种水平的火力?”林飞羽用大拇指朝身后比了比,面露苦笑:“你指M24?我可不觉得裴吉特岛上的老百姓能买得起它。”
“埃姆什么?”
“M24SWS,美制战术狙击步枪,使用NATO七点六二毫米标准弹,听声音应该是海军陆战队用的型号……”林飞羽颇严肃地点了一下头:“嗯,还加装了消焰器,NS5型的那种。”
“这你都能听出来?”陈扬顿了顿,收起惊讶的表情:“等等……你的意思是说,在我们对面的是美军?”
“难说,”林飞羽耸耸肩:“在人都没见着的情况下,我还不好下定论。”
“来嘛,正好,”说话的是成建新,他正抱着他的88式,缩在一块小礁石背后:“我经常梦见和老美的狙击手对射。”
“你就是嘴狠!”陈扬怒道:“到现在一枪还没放呢。”
“这可不能怨我啊,我连个能把枪放平的地方都没有。”
从这个年轻人平静的表情和油嘴滑舌的对白中,林飞羽隐约感觉到了他的专业——既没有因为战友的牺牲而愤怒,也没有被眼前的困境所吓倒,随时随地保持一颗沉着冷静的心,这才是一个精英狙击手应有的素质。
仿佛是在回应两人的争吵,又一串子弹打在了礁石顶端——这次明显是从港口方向射来。林飞羽缩着脑袋,扫了一眼躲在礁石和登陆艇之间的七八个海军陆战队员。
“你还有多少个兄弟?”林飞羽小声问道:“能动的。”
陈扬沉默了片刻:“这儿的都是了,还有两个伤员,其他班联系不上,我的副连长也失踪了。”
那多半是牺牲了——林飞羽把话憋在了口边,按住陈扬的肩膀道:
“你们这支连队来自号称‘蛟龙’的第一海军陆战师,对吧?”
陈扬像是受了什么鼓舞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是。”
“那么我想,你的人无论如何都应该会执行之前下达的命令——在没有接到新命令之前。”
“应该……是的。”
林飞羽伸出手,指着港口的方向:“能听见那边的枪声吗?”
陈扬点点头。
“你的人正在执行你的命令,他们正试图向港口集结,”林飞羽皱着眉道:“我认为作为他们的连长,你有义务与他们会合,并给予进一步的指示。”
“当然,”陈扬瞄了一眼远处的码头建筑:“我怎么可能丢下我的兄弟呢。”
“很好,那我们就有目的地了。”林飞羽稍稍抬起头,冲礁石后面的沙滩扫了一眼——这个动作又迎来一枪狙击,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飞过。
“从这里向港口移动,最近掩体在那儿,”林飞羽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小木屋——看上去应该是渔民用的工具室,要不然就是厕所之类的东西:“离我们大概150米……”
“150米……”陈扬摇了摇头:“太远了,狙击手至少能开3枪。”
“他会像打靶一样把我们全部干掉,”林飞羽沉默了两三秒:“所以我有个点子,我帮你把狙击手放倒,然后你带着你的人迅速拿下港口,在那里集合队伍。”
“啥?”陈扬面露难色:“你开玩笑吧……”
“抱歉,这次不是。”林飞羽朝港口比了比:“港口那几栋破房子藏不了多少人,你的‘蛟龙们’应该很容易就能拿下,在那里先建立起防线,然后看能不能与‘庆阳’号取得联系。”
“不是这个意思!林参!”陈扬显得很急:“我得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确保你的安全,可你现在却要去拿自己的生命冒险,这我决不能答应……这里是战场,你不是军人,我们有义务保护你。”
林飞羽突然露出暴怒的神情:
“我现在是少校,你明白吗?少校!我和你讲道理你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中尉!马上执行命令!”他冲陈扬勾了勾手:“先给我把95式,快。”
“但是……”
“不用枪,那个狙击手可不会自己死掉!你难道想让我冲过去用牙咬吗?”
陈扬拗不过面前的这位“少校参谋”,只得转身从沙滩上拾起一把粘满沙尘的95式突击步枪——枪把部分还沾着血迹,递到林飞羽面前。林飞羽利索地接过来,拉了一下枪栓,然后指着地上的一具海军陆战队员尸体道:
“这躺的是谁?”
“陈泽亮……一排的副排长陈泽亮。”陈扬喉头轻动:“上岸时被狙击手打中了脖子,当场就牺牲了。”
林飞羽二话不说,单手把尸体拖到跟前——即使是陈扬也不得不承认,看上去体格瘦弱的他,力气还真不小。
“喂,那边的狙击手,你叫什么?”
“成建新。”对方用别扭的姿势行了个军礼:“首长有什么指示?”
“M24是手拉枪栓,两次射击之间大概有三四秒钟的间隔,我负责压制,你有信心一枪命中吗?”
“关键是,您要怎么压制?”
在周围士兵诧异的注视下,林飞羽抓住陈泽亮军服上的领子,对已经死去的战士轻声喃道:“对不住了,兄弟……”然后扭头面对成建新:“一枪命中,敢向我保证吗?”
“对面不一定只有一个枪手……”
“我问你话呢!”
成建新摸了摸下巴,“没问题!首长,我等你的信号。”
“就是现在!”在林飞羽念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他把陈泽亮的尸体移向身侧,推出礁石。
伴随着子弹穿过人体时发出的“噗”声,尸体被打得向后翻倒。而就在同一刹那,林飞羽站起身,直起腰,抬枪昂首,对着丛林的方向连续两次三发点射。
紧接着是88式射击的声音,成建新朝林飞羽子弹落点的方向又补上了一枪。
“打中了!”他大声喊道:“好像没死!没死!”
林飞羽二话不说,单掌撑住礁石的脊背,一个挺身就翻了过去,提着步枪冲向丛林。
“林参!”陈扬也跟着站了起来,对身边的士兵们吼道:“掩护射击!快!掩护他!”
林飞羽别过半个脑袋,朝身后画了画手:“别管我!带着你的人去拿下港口!马上!”
他跑得飞快,眨眼间就钻进了树丛,几发子弹姗姗来迟,钉在椰子树的树干上,撒下片片碎屑。
受伤的狙击手倒在灌木丛边——是个块头很大的壮年男子,他用左手捂着小腹,那里已经被鲜血染红,看起来还伤得不轻。看见林飞羽端着步枪冲到跟前,这人连忙拔出手枪射击,林飞羽偏了一下头,子弹贴着腮帮子划过,继而飞起一脚,把对方的手枪踢飞。
“别动!”林飞羽弯下腰,用95式的枪口抵住对方的额头:“解放军不会虐待俘虏,但是我会。”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狙击手露出狰狞的面相。他约莫35岁上下,肤色棕黑,身材健硕,从袖口外露出的小臂上那一圈疙瘩肉就能看出,这家伙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岛民。
“你叫什么名字?”林飞羽用英语问道:“从哪里来?”
狙击手张开噙着血的嘴巴,艰难地想要发出声音,却始终没吐出一个完整的字,但从那口型林飞羽大致可以判断,他想要说的很可能是某个F打头的词组——某个不那么文明的词组。
“不愿说是吧?”林飞羽冷冷地道:“看来你是准备体验一下我的‘专业技能’了。”
话音未落,那狙击手便双眼翻白,手脚抽了两下,不动了。
“干吗?装死?”林飞羽小心翼翼地伸手确认,才发现这人是真的没气儿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拾起脚边的M24狙击步枪,平摆在手里仔细端详起来。
这是一把很新的枪,看样子可能是上个月才出厂的产品。从枪机到握把,每一个部件都被精心擦洗过,看得出来,持枪者相当用心——在裴吉特岛这种潮湿闷热的环境里,使用如此精密的步枪本身就是一种磨炼。
林飞羽丢掉狙击步枪,把注意力再一次集中到尸体上来。
这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装,套着军靴带着鸭舌帽,服装上并没有任何识别标记,林飞羽伸手捏了捏他的袖口——手感像是某种合成纤维,和普通的三元混纺军服别无二致。在碰触到他胸口的刹那,林飞羽猛然一愣,忙解开衣服的纽扣,把领口向两边扯开。
一个似乎是香烟盒的长方形金属物体出现在林飞羽面前,上面嵌着一块小小的液晶屏,密密麻麻的数据在屏幕上闪闪烁烁,还不时发出微弱的“滴滴”声。
林飞羽认识这个东西——
“生命指示器?”他眼皮一跳,心中顿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准确地说,生命指示器是一种医疗用具,它安装在病人身上,对患者的各种生理指标进行24小时监控,一旦发生“变故”,便会在医师的监控室里拉响警报。当然,这个狙击手胸前的“生命指示器”,比医院用的那种还要精密复杂许多。
林飞羽曾经接触过类似的装备,解放军的特种部队也曾在任务中使用过它,它的最大作用,就是提醒附近的队友:“这边有人出事了。”
就在林飞羽刚刚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的瞬间,身旁便枪声大作。
密集的弹线从脚边穿行而过,打在地上,泥屑四溅。来不及判断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射击,林飞羽连滚带爬地往前跑去,直觉告诉他,现在返回开阔的沙滩绝对是死路一条,反而奔向丛林深处才是更明智的选择。
深陷丛林,孤苦无援,死亡还在身边来回翻滚腾跃,这可真是倒霉的一天——只顾着逃命的林飞羽没空感慨,他趟过一道道灌木丛,穿过一棵棵棕榈树,一边默数着手里95式的弹药,一边朝枪声响起的位置还击。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瞄到人,只是凭着感觉胡乱开火而已。
终于,比预料中还要早几秒,林飞羽扣完了最后一颗子弹。他丢掉手里的突击步枪,变成了一个手无寸铁、穿着休闲衬衫的落魄逃荒者,身后还有一群来路不明、却武装到牙齿的神秘人追杀——这当然不是他理想中的工作状态。
只不过,林飞羽早已经习惯了——用他自己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来说:“这次算好的了。”
天色不佳,枝叶也愈发浓密,在丛林里还没跑出多远,能见度就急剧下降到只能看清身边的环境。追击者们也不愿意浪费子弹,暗红色的激光瞄准线取代了射击,在林飞羽身前身后来回窜动,无论怎么躲闪都没法甩开。
客观地说,林飞羽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对手紧追不舍,显然也是训练有素。
大风压着树冠呼啸而过,一草一木都被渗透进来的气流扰得婆娑摆动,林飞羽的长发也不合时宜地迎风起舞,突然,他停住脚——面前出现了一道两三米高的小崖,下面是一条浅浅的溪流,水路两侧,则密布着灌木丛与杂草。
一个逃脱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