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细雪纷飞。
这是一四面环山的闭塞村子，虽说并非完全的与世隔绝，但却亦如同半个桃花源一般，阡陌纵横，鸡犬相闻，即便日子大多过得清贫的很，但却甚少有人抱怨一二，于他们而言，若丰收一事儿年年皆有，那便是再好不过。
因着四面环山的缘故，即便只是细雪萧萧，却也予这山连绵起伏的山丘之间，更添上了一抹银白雪色，不过，这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自是那些个天真稚子，予他们而言，此时没有日子困苦，亦不用为吃食而愁眉苦脸，有的只是约上两三个平日里来往甚亲的玩伴儿，玩雪去。细雪虽只是细雪，所积之雪亦不过如薄毯子一层，不用说堆雪人，就是连雪球亦不得能有多少，只是这些个天真稚子却是不会去担忧这些的，他们的心思里便是想，有雪便好，雪色纯白，真真是好看得紧！如此单纯的性子，可不就是这些稚子最为擅长不过的不是？
不过，也千万别当他们真就会一直甘心如此，稚子心思虽最是单纯，但却也爱憎分明，且转换极快，单单只是看雪沫子的话，不过一时半刻的功夫，他们便是厌了，起先还欢快不止的笑语声，此时却是愈发稀疏了，眼见着玩伴们一个个的皆快没了继续玩乐的心思，领头的稚子却是不愿意的，难得一次出门玩耍，若是早早便回去的话，他日若是雪粒子渐成了鹅毛大雪，那便是整个冬天都再无机会同玩伴儿一同出游的了。
只因天气若是越发冷得刺骨，那就算是父母不许，他们亦是不愿出门的。
更何况入冬后，家中杂碎琐事儿便会越发繁多。
“不若……”领头小子作出一脸冥思苦想道，只是年纪尚小，这样反倒是更添了一丝趣味儿，“不若，咱们找阿坤哥去？”说罢，领头小子便笑了，好似自己想到了多好的主意一般。
“阿坤哥？”其中一男孩儿疑惑道，“可是住在村边上的那阿坤哥？”
“对对！便是他了！”领头小子笑意更甚，“以往冬日里下雪的时候，总会把村子路上的积雪扫干净的阿坤哥！”
“阿坤哥……”一女孩想了想，却不知怎的泛红了脸，故作掩饰地点了点头，喃喃细语道，“他……他人很好，”随后便低了头，只见如熟透的虾背般的耳廓半隐没于青丝之间，更细的声音从底下传来，“人也……也很好看……”而后便是再也无声了。她身旁的女孩有知道的，一如她一般，慌忙点头，不知道的，亦凑了过去，低声细问。
男孩们哪知道这些女孩们的心思，只道她们是害了羞，却也不去在意太多。
“如此说来，那阿坤哥那儿，定然有不少的扫雪了？”一男孩兴奋为道，眼眸里更是流光溢彩，映射着一片晶莹雪光。
“那是当然！”领头小子欣然笑道，“阿坤哥总是会将雪扫作一堆，那样一来，便有的我们玩了，大家说是不是？”
随行男孩们一同兴奋得大呼应声，女孩们只是点了点头，却也难掩兴喜之意。既说定，一行人便复而欢声笑语，踏出一连串的雪印子，踱步走向了村外的阿坤哥家。
阿坤其实并非真是名中带坤。
他本名起灵，单字姓张，只因着当初其母白氏为他难产而亡，其父忧思，为其取起灵之名……实在意味不明，待到张起灵已然明白起灵不吉之意时，其父已然西逝。
因着诸如此类的种种缘故，张起灵素来不喜与人多打交道，同时对外人只称自己名作阿坤，其余则撇开不提，村里的人只当他是因父母离世的缘故，所以终日不得笑意，故而时常相赠予些吃食衣物，本就是同村之人，鸡犬相闻的，自然最是纯朴，一村之人却是要比那些个一家之人更亲近不少。
而对于张起灵的本名，村人大都约定俗成，不曾叫过几次，大都顺其意，唤作阿坤。
坤，取自朗朗乾坤之意。
实则与起灵之意……相差不离多少。
领头小子说的没错，张起灵见有雪积路，早早的便把门前那毯子似的积雪扫作了一堆，看着倒仿佛是一矮小山丘一般，予这空寂的村边山角之下，平添了一丝趣意。
稚子一行人临近张起灵所独住的一木合土屋前时，便一眼瞧见了那矮小雪丘，眼眸里的光彩便是抑制不住地溢了出来。
“阿坤哥！”稚子们笑得欢快，当然，其中的呼喊声多是男孩。“我们来找你玩了！”那喊声，要多欢快就有多欢快，亦是笑得纯净。
张起灵不觉轻扬起了嘴角，对于这些天真稚子，他自然是欢喜居多，只因他比村中任何人，更要明白稚子幼时记忆，何其重要，对这些孩子，自然更多了一丝爱护之意。
只是冷清的性子，依旧难改。
所以，对于孩子们兴奋的欢声笑语，他亦不过微微点头而已。
倒是孩子们不觉有何不对，打了招呼之后便自顾自地奔向了雪堆，兴奋道，“阿坤哥，阿坤哥！这堆雪你送给我们可好？我们会堆白净净的雪人给你瞧的！真的，很漂亮的！”
男孩们叫嚷得兴奋，女孩们却不尽然如此，只是默默地捧起了这堆白雪，脸庞愈发红透，抿嘴亦然笑得开怀。
张起灵依旧点了点头，并不多言，只道了一句，“小心着凉。”便拿起了砍柴刀，背上背篓，一副准备出门之状。
领头小子注意到了，明白了半分，但还是问道，“阿坤哥可是要去拾柴火？”这一发问便是引得其他稚子纷纷转而看向了张起灵，连刚捧在手里尚未完全成形的雪球亦弃之不理了。
“阿坤哥，这大雪天的，俺娘说了，山路滑溜溜的，难走的很，还说如果见着你的话，让你不嫌弃……唔，去俺家就近去拿些柴火，还更方便些！”领头小子连声道，其余稚子亦声附和，连忙道，“我家也是！”
“还有我们家！”
“没错没错，咱家也让我说来着呢！”
“阿坤哥……”
稚子们的声音纯净，亦如心思般纯洁，这白净的雪，难怪他们会喜欢。
不过，对于孩子们的欣然好意，张起灵却是摇了摇头，“无需麻烦。”想了想，还是补充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便是。”说罢，便离开远去了，单留给孩子们一抹挺拔背影。
“阿坤哥……”孩子们喃喃自语道，只是神色间，却无缘无故多了些许崇拜敬仰之意。
虽有他人相助自是好事儿，但张起灵始终是不愿多麻烦旁人的，再来便是他的性子本就更愿自食其力，分毫不愿假手于人，且……且他并不善于言辞，即便村中之人亲如一家，他也大多行动表达，言语方面，少之又少。
也不知是惜字如金，还是沉默是金。
其实这雪天里哪儿有什么柴火可收，就算收了，也得先将雪抖落干净，再放于屋内，烘烤干了，方可用作柴火，粗枝难以烘干，张起灵更愿去寻那些密林间的细枝，这些细枝积雪不会太多，也更易烘干用作柴火。
本秋末时，张起灵便已然存了不少的柴火，原本已然足够，却不曾想今年雪来的早了些，村子里不少人尚还来得及存够木材，雪便已经浸入了木理，不得用了。张起灵知晓后，将自个的那些粗木材火分出了许多，只留够了生火做饭之需，平日里的炉火，便得自己去慢慢寻些细柴将就着用了，那些受得张起灵赠予的人家，虽过意不去，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反赠了些布料以及新鲜菜食过去，也是因为如此，那领头小子还有那一行稚子，才会说出那些话语。
密林将不少细雪挡在了树顶枝稍，所以张起灵很快便能找着不少尚未浸雪太多的细枝木条，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他的背篓便已装满，张起灵将其捆扎好，休整了片刻，便起身准备返回。
应足以这几天所需了。张起灵淡淡想到。
白雪密林虽是美不胜收，却也不及家中温暖。
虽只得他孤身一人，这家，到底也暖和不到哪里去。
“咔吱！”
突然，一奇怪响声从离张起灵不远的灌木丛里传来，且陆续不断，明明原是寂静无声的密林，此刻却额外多出了一分诡异。
走兽的声音？张起灵心想到。
这密林之中，确有不少走兽飞禽，虽大多为无害之物，却也难免出没些深山里，遍寻食物而不得，饥肠辘辘的狼。
这是有过先例的。
而张起灵，亦是解决那条闯入之狼的人。
不过，上回只是一匹狼，若是这回来的是一群，那该如何？
毕竟狼是最喜成群结队而行。
且眼下是冬天，狼的狠意要更甚于其他季节。
只因食物实在稀缺，不得不比往日里更狠上三分，否则就得活活饿死，亦或是冻死。
张起灵轻迈着步子，缓缓挪了过去，眼里波澜不惊，神色却是一派肃然，动作更是行云流水，如同有多年经验的常胜猎人一般。
此时此刻，张起灵更胜于狼。
只差三步……两步……一步之遥！
张起灵握紧了砍刀，手缓缓伸向了灌木丛，继而迅速拨开！
结果却……
却是一只正苦苦挣扎着的仙鹤……
张起灵顿时便松了紧握的刀柄。
仙鹤被捕鸟绳紧紧缠住了双脚，身上更是被盖了一张网，夹杂着不少羽毛，混着雪和泥水，散落了一地，细看的话，甚至还有丝丝血迹。
张起灵不禁皱眉。
这大抵是迁徙至此的仙鹤，只是不知为何会中此陷阱。仙鹤见有人临至，挣扎更甚，一时间羽毛飞扑，又落下不少。
张起灵自知是自己吓到了本就已经脆弱不堪的仙鹤，但却无法，只得轻轻安抚，让其放松安静些许了，他才好施以援手。
“别动。”张起灵淡淡道，他本是无意，也没想过让这仙鹤听了去，却不曾想，张起灵话音刚落，那仙鹤便真的停下了奋力挣扎，竟然转而看向了张起灵。
不知为何，张起灵竟在这仙鹤漆黑的眼眸里，看出了一抹惧色。
那是人才会显出的神色。
张起灵不禁一愣，但很快便复而平静，“我帮你。”既然这仙鹤能通人性，他便少了几分麻烦，继而埋头为其解开绳索。
只是，他也因此错过了那只仙鹤一闪而过的一丝错愕惊讶。
张起灵细细解开了捕鸟绳套，只见绳套之下，已然勒出了一道血痕，方才瞧见的那些血迹，便是由这儿而来的。因未曾多带任何包扎之物，张起灵只得撕下了自己的衣角，将仙鹤的伤口擦拭一番，期间仙鹤估计是因疼痛，稍稍挣扎了一番，不过每每只要张起灵道出一句“安静”或是“别动”，仙鹤便复而停止。
倒很是通晓人性，张起灵心想，却不多语。
擦拭干净后，张起灵这才将布条轻轻缠绕了上去，继而又耐心地将网线一条条的用刀磨断，约摸半刻之后，才算完成。
仙鹤似是知晓已经结束，便扑腾着站了起来，又似人一般挪了两步，转而看向了张起灵。
张起灵不语，只是静静地看了仙鹤一会儿，便转身准备走人，不过刚走没几步，便顿了顿，回望了过去，只见仙鹤依然看着他，没动。
张起灵想了想，还是道，“莫要再来此处了。”说完，便准备转身离开
仙鹤却不知为何，突然仰头长鸣了三声，又似带着一丝愉悦，于这密林之间回荡，甚是婉转悦耳，继而展翅凌空，飞向了张起灵上方。张起灵听到动静，停下了步子，亦仰头看向了那只似通懂人性的仙鹤，只见那只仙鹤飞于张起灵上方约摸七八丈的距离，绕而飞旋了三圈，这才向远方飞去。
看着仙鹤终于远去的一点影子，张起灵方才继续前行。
绕树三匝，终是有枝可依的。
于人，亦是如此。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