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刚至,空气里就依稀开始有了初夏的味道。
是空气里的一点潮气褪尽,是黄昏时的一点绯红尽染。
庭院里枝头上大片大片的绿叶也从春天里耀眼的嫩绿变得沉稳。
月夏接到朋友电话的时正在清洗一把楼下老婆婆送的自种庭院蔬菜。
流动的小水龙欢快的冲击着绿的喜人的枝叶,浮起一种隐约的清新的植物香气。
她恍然想到多年前,她也像一把新鲜的植物,笑容会在清亮的眼睛里闪着碎光。
那时,她16岁,和荆羽的少年,刚刚相遇。
他们周末同上一所补习班,补习班是小班制,一组六人,老师是个老头儿,说起题来神采飞扬,却常常注意不到自己扣错了衣服的扣。
虽然紧张,却是美好的。
窗外有两棵柚子树,从结出拳头大的小青果,到渐成明黄的大束,大约用了两个
月。
有一天放学的时候,一向沉默的荆羽,突然朝她的书包扔来一个柚子,她惊诧地
看向他时,他状若无其事的朝窗外的树指了指。
“看你上课老盯着。喏,其实这不能吃的,特酸。”他说。
“你试过?”她好奇。
“嗯。”好像有点脸红,但眼神一点都不躲闪。
“哦,我不是想吃它,是觉得真好看。”
其实,月夏觉得树上的柚子果好看,也觉得荆羽好看,她偷看了那么久,当然不
敢说。
后来,他们牵了手以后,也总是为谁先看上谁的问题而有爱的斗嘴。
私心里,浪漫的月夏想,他们一定是在同一时刻看向对方的吧。
因为她笃定她和荆羽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是下雨时她没有带伞而他突然撑着伞出现了,是他读书时胃疼而她的暖水杯里恰
好有温水,是放学后去小吃摊上买丸子烤串刚好六颗一人分一半谁也不落单。
他们相爱了八年,从青涩少年到迷茫青年。
从中学到大学毕业。
但他们竟然没有走到最后。
月夏说,她以为吵了那么多次架,却始终没有人提分手,所以他们再也不会分手了。
但是八年后荆羽提出了分手。
那是月夏很崩溃的一段时光,她也骄傲,不肯低头,却一夜一夜无法入梦。
支撑她的大概是潜意识里这样一种执拗:她相信八年的时间,他和荆羽彼此已
经刻入对方骨血,他一定离不开舍不下,命运会安排还会回来找他。
她带着这样的希望忍耐着漫长的思念,分手后一年的时间,她学会安静的做菜,学会到庭院里逗鸟看花,学会悠长的呼吸,有一天她决定辞了工作,出国旅游。
回来的第二天,她接到那个电话。
荆羽结婚了。
那好事嘴欠的友人还发来婚礼照片,说,大家都说新娘长得好像你,连说话的语气都好像!唉荆羽他忘不了你,怎么又娶了个仿品?
看似为她不平,其实句句戳心。
照片上的新娘,五官真的很像她啊。
那一身白纱衣在他身边的幸福,是她憧憬了八年无数个日夜的模样。
竟然不是她,陪他到最后。
电话落地,月夏哭的仿佛胸膛里都要喷出血来。
如果还爱,为什么要离开?如果不爱,为什么娶了和她那么像的女孩?
她却知道,这个问题,以她的骄傲,一生也不会再问出口。
问了又怎样,荆羽也未必知道答案。
生活中有多少这样的故事呢?
旅人想念家乡,却一直排徊在家乡门外,宁愿在异地望月而叹也不愿意回来。
明明思念某人,却不愿面对所谓的命中注定,害怕一旦承认,再多的委屈和束
缚,都无法再挣开。
如果饿了就知道要吃,困了就知道要睡,那人生的答卷多么简单。
那天夜里,哭的虚脱终于昏睡过去的月夏,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她敢去了荆羽的婚礼,她想冲进去,他想撒泼,他想大闹,想让他的新
娘看看他娶的不过是“荆羽爱月夏”的美好回忆。
她以为她会冲进去的,但是在梦里他看到荆羽的脸的那一刻,却停下了脚步,悄
悄掩身于门后。
那娶了他人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年递给她第一颗爱情果实的少年。
结果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一边无声的躲在门后哭,一边在心里说,再见了。
她的心里纵然涌着所有被弃者都会有的惊涛骇浪,但她选择了留给自己和他的爱
情最后的体面。
他们终究成了彼此的过去。
过去是发生了的,不会再来的事。
从此以后,山高水长,各自珍重,不再打扰。
至于那新人的一点相似容颜,或是一点不甘一点后悔,都不过是无意义的旧梦罢了。
也许只在下一个夏天来的时候,偶尔浅眠中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