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闹，气氛缓和了不少。凰渊小心翼翼的向婆婆说起刚刚的事情。他说的断断续续，十分含蓄，但婆婆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蜮人打了胜仗，所以才能办这么盛大的舞会。他们的穴头——你们中原人叫首领，曾受过老身救治。他们当你是老身的亲属，便当你是贵客招待。”
此言一出，凰渊脸色骤变。
“贵客？！吃人的贵客？！我宁愿他们当我是常人……”
“宁愿吃了你么？”
凰渊心头一寒，一腔愤懑的热血冷却下来：“我宁愿……宁愿吃这些虫子！”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能指着桌上的药膳，骇人的虫肢上下起伏。
在另一个世界，这已经是极可怖的事了。
可他觉得自己窝囊无比。
婆婆笑一笑，那笑声一下就让人听出其中的叹息和轻蔑。
“那是蛊俣部的人，自古就和蜮人敌对。蛊俣捉了蜮人去炼蛊制毒，蜮人杀了蛊俣，尸体拿去做粮食。自古如此，天经地义。”
“在夏人看来，这或许是未开教化。但在他们自己看来，只想种地割麦一般平常。那人是三虫蛊师，在蜮人看来，不但是美味，而且是荣耀。若非将你视为贵客，他们绝对不会和一个夏人分享的。”
蛊……
上一次听到这种东西，是叔叔外出考察的时候去云南的风景区抱了坛药酒回来。张口闭口也是什么奇蛊，大补之类的。吹得神乎其神。
凰渊只当听了个笑话。
最后叔叔被婶婶扣了半年的零花钱。
但是现在这个词，却让他毛骨悚然。
一股无法抑制的呕吐感涌上来，
“可是……那是人！真的是人啊！！一条人命啊！！！”他紧紧的看着婆婆，随时会掉下泪来。
“人所食之飞禽走兽，不也是血肉么？就算摩诃寺的和尚，也要吃米饭素食，若是瓜果倒也罢了，那些种子菜叶，难道不是性命吗？这些虫，不也是生灵吗？”
婆婆敲了敲桌上的碗。
凰渊马上答道：“但是人有智慧……”
婆婆皱眉，奇怪的看着他。凰渊一愣，到嘴边的话无法再说下去。
“纵使草木禽兽，亦皆有灵识。一旦年岁足够，或得有奇遇，生出灵智而成妖成精成怪成仙，不在少数。”
“可人对这些成精之物，动则炼化成器成丹，或者捉来为奴为婢。”
“想当年，昆仑脚下，万妖结盟，和中原之间持续了近百年的战争。不就是那些修士宗派给逼出来的么？”
凰渊只能沉默。
“我……还是没法习惯。”他只能模模糊糊的说道。
“此处云梦边境，楚地旧土。向南八百里，深入大泽，便是九黎之地。风物习俗自然与中原相去甚远。你一个夏人，又怎会习惯。”
婆婆笑呵呵的说道，但是凰渊却从笑声中听到一阵阵的寒意。
“野蛮……”
凰渊低下头，紧紧的抱紧身上的衣裳。他心中一转，自己沦落此地，若非有幸得到婆婆庇护，下场比起那蛊俣之人怕是也好不到哪去，
他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深切的寒冷。
但是还有一点点的温暖。
他再看着婆婆，顿时感觉亲切了很多。
此事之后，凰渊整夜未眠，一连数日茶饭不思，每次见到婆婆端上来的食物之后，总是忍不住的反胃。
他躲开蜮人活动的范围，整日整日的看着宽阔的江面，想方设法的呼唤着红玉。
可是红玉没有任何回应。
三日之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回去。”
“回地球！”
他静看着天空，那轮如血的红月高悬太阳之侧。
他已从婆婆那得知，在星澜，这轮月亮被称为“绯狱”。
掌杀伐，司毁灭，血腥之神。
可在他的眼中，却是唯一的的生路。
三日静思，冷静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不就是一个陌生的异世界么？有什么好怕的。
他要去找回家的路。
只有离开，才能回归。
是时候辞别了。
顶着浓重的黑夜，他站起来。
“先回去醒来的地方看看，那里肯定会有线索。当初刚醒的时候太慌张，没有留意到更多的细节……太失态了。”
他拨开身边的芦苇，仔细凝听，确保没有蜮人会跳出来吓自己一跳。他向着婆婆的小屋走去，在泥泞的湖边歪歪扭扭。
江岸边突然传来嘈杂的声响，咚的一下好像有闷雷在远方炸响。凰渊感觉心口被闷锤了一下，跌了个狗啃泥。
“跟我来。”
突然有人拉住他的后领，将他半提起来。凰渊被拖得跌跌撞撞，差点无法呼吸。
但他并不慌张。
婆婆走在前面，拄着拐杖，但却健步如飞。
凰渊费力的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有一条明亮的长线贴着地面逐渐展开。
经过这些天，凰渊发现蜮人们的作息并没有白天黑夜的区别。他们饿了就吃，累了就睡，日夜都有成员在活动。
可是婆婆带着凰渊经过蜮人们居住的区域时，却没有听到任何的动静。
里面怎么了？
凰渊觉得有些不对劲。
婆婆在他前面加急脚步，脸色忽明忽暗，于是他更加的不安了。
那股渗人的冷清持续了没多久，婆婆带着凰渊来到一处土穴前。
土穴隐藏在一人高的芦苇丛中，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发觉。周围的或蹲或站着不少的蜮人，但是他们此时都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的声息。
凰渊心中一跳。
土穴乍看上去粗糙，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用某种特殊的粘液进行了加固。固然不符合人类的审美观，但是却透露出一股奇特的自然之美。
婆婆左手一拦，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拉着凰渊的手缓缓走进去。
一股微微的刺痛感出现在凰渊皮肤上，随着他们更加深入的向着土穴前进，这股感觉愈发的敏感。
最后来到了土穴的尽头，一股隐含的跳动声刺激着凰渊的心脏。
“小心，凰渊。”
“红……唔！”
凰渊失声，婆婆立刻反身捂住他的嘴，狠狠地等了他一眼。
颇有风情。
呸！凰渊你个混球在想些什么？！
他恶狠狠的鄙视了自己。
“小心，很强的妖气。”
红玉从凰渊的后领探出头，对着他的耳朵小声道。
信子扫过凰渊的耳垂，弄得他有点痒痒。但是她的轻语却令他顿时遍体生寒。
妖气？
妖气？！
“到了。”婆婆停下脚步，拿出一个水晶圆柱体，敲了一下，发出亮白的光芒。
“荧光棒？”
“银光棒？你们夏人是这么叫灵能灯的？”
面对婆婆明显有些奇怪的神色。凰渊淡定的耸了一下肩：“我喜欢这么叫，的确是银色的不是吗？”
婆婆不再言语，带着凰渊继续向里走。不一会儿，面前出现一个洞口，覆盖着草绿色的路障。那材质看起来像是某种几丁质和植物纤维的混合体。
里面传来低沉的风声，一起一伏。
凰渊觉得鸡皮疙瘩在全身起伏。
那是呼吸，某种巨大的生物的呼吸。
婆婆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凰渊。
凰渊才发现，原来她的眼睛是绿色的，翠绿的颜色，像是春天的第一个新芽。
“小子，你想走是吧？”婆婆笑道。
这还用问么？凰渊毫不犹豫的点头。
“这蜮河虽然未入云梦深处，但也是等闲不得进的凶险之地。你一个夏人，又非修士，想要出去，可没那么容易。”
凰渊心中惴惴。一想起之前婆婆所说，千万蜮虫钻进皮肉之间，生食猎物……他就觉得遍体生寒。
婆婆一笑，像是大灰狼。
“你帮我带个东西出去，老身会让我朋友带你出去。怎么样？”
婆婆显得胜券在握，那表情是吃准了凰渊一定会答应下来。凰渊看透了她笑容中的含义，为自己的毫无选择而感到愤懑。
太窝囊了。
他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婆婆笑笑，拿出一片竹简。那竹子格外新鲜，好像刚从竹子上剥下来了。上面用金线描着古老难明的符号。
“你把这个带在身上，把它交给一个很好闻的人。”
很好闻？这是什么鬼形容词？
凰渊一头冷汗：“我去哪找哪个人？要先记一下味道么？我对这方面没什么信心……”
婆婆笑，很明显凰渊困惑的表情让她感到有趣。
“那人会去找你的。遇到的时候，你自然就会认出来。”
婆婆顺手就将竹简交到了凰渊手里，权当他是应承了下了。她的动作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不带一丝犹豫。
要不回头把这竹简卖了换点路费吧。
凰渊恶意的想着。
“老身自认还有几分识人之明，小子虽然古怪，也不是会贪墨之人。”
凰渊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为那戏谑之念感到惭愧。
“既然你应了老身的请求。正好老身有一个朋友想要离开云梦北上，便带你一道同行吧。”
婆婆枯枝般的手按上路障，手心中突然渗透出一点点鲜绿的气息。那份气息无比的新鲜，充满了生命力，就像是春天里的第一个新芽。
路障上闪过绿色的纹路，然后缓缓消退。婆婆带着凰渊走进洞口，路障又在他们背后合上。
凰渊陷入了呆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