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匍匐在蔚蓝色天际下的大巴山,此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一支从陕西汉中一带,逃往而来的流民队伍,此刻也停留在了大巴山深处一不知名的山崖间。
虽已是春季,但山崖间依旧是积雪未化。
铺满了残枝败叶的古道上,一衣裙残破的女孩,正用蕉叶盛着些许清泉,小心翼翼地朝一面色苍白的少年走来:“少爷,喝点水吧。”
少年杨明气若无力地点了点头。
但实在是太过虚弱的他也只能靠在这女孩的怀中,由这女孩将甘甜的泉水送入自己口中。
在清泉的滋润下,杨明那干涸皲裂的嘴唇湿润了不少,但依旧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更别说站立甚至是行走了。
现在的他只能由两个乡民抬着走,一路上的吃喝也只能由这名叫云蝶的丫鬟伺候着。
也不知道,是故意用黑泥抹了脸,还是天生如此,这云蝶似乎并不漂亮,只有那双大眼睛甚是明亮外,脸蛋却是黑黢黢的,但她无疑是一位世间最善良最体贴的女孩。
杨明依稀记得从汉中逃往以来一直是这个女孩在照顾自己,不离不弃。
这让从小就是孤儿,很少被人关爱的杨明十分感动。
前世的他是一位英勇的特种兵,因执行任务时不幸牺牲,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转世到了明末,成了一位叫杨明的秀才。
能活下来已是大幸,杨明也没有因为自己成为一随着流民逃难的落魄秀才而懊悔。
只是,唯一不足的是,这秀才的身体太过虚弱,手无缚鸡之力,细胳膊细腿比女子还孱弱,相比于自己以前的孔武有力实在不是一个等级。
不过还好,这位女孩和一路逃来的乡民都很照顾自己,特别是进入深山后,在野兔雉鸡的滋养下,自己恢复了不少力气,他相信再过几天自己就可以下地行走了。
杨明这几日细心地观察着这些流民,他们大都瘦弱不堪,食不果腹。
有的人甚至没有一件完整的衣服,有的人走着走着就倒在了路上再也站不起来。
乱世人为刍狗,杨明如实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
一路过来,已经有许多人倒在了途中,要不是这深山中有些野物充饥,只怕早已经出现了人吃人的画面。
也不知道这股流民能不能活下来,连杨明心里面也没底,不过他相信只要自己恢复过来,至少可以改变这些乡民们,漫无目的、散乱无序的迁徙状态。
只要有组织有秩序,也许也能像当年红军长征一样活下来且逐渐壮大。
数日后,杨明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
他迫切地给这些懵懂无知的乡民,讲述有关这一带的地理气候,渐渐地,他也成为了这股流民的主心骨,走哪条路,在哪里停歇都由他决定。
曾经常年经历过野外训练的杨明倒也不负众望,在他的管理指导下,这股流民虽然依旧是饥寒交迫,但失踪和饿死的人数大大减少。
“这条古道乃秦灭巴蜀时所开,是联通汉中与川东的要道,后因有了米仓道才被抛弃荒野,至今已是荆棘丛生、路毁道断,官兵和流贼应该不会到这里”。
杨明正安慰着满是恐慌与茫然的乡民们,就见云蝶又捧着清泉水,朝自己走来:“少爷,歇歇吧,明日再说话。”
杨明能够体会得到云蝶对自己的关爱,深怕自己因多说了几句话而累着,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云蝶,少爷我好不容易有力气说话了,你就让我多说几句又如何?”
“公子,您就先歇息吧,您可是我们的主心骨,可不能有闪失”,大夫兰良善笑着相劝后,就朝自己的儿子兰官伟,吩咐道:“官伟,你再去山里捕些野物,给公子再补补。”
又过了数日,杨明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且身体已经恢复大半;要不是云蝶和乡民阻止,他都可以和兰官伟等青壮年一起进山捕猎了。
崇祯十四年春,在小冰川气候的影响下,位于秦岭以南的大巴山也比杨明前世的大巴山要冷许多。
如今山上还是白雪皑皑,温度估计降到了零下十几度,这对于,仅有残衣破絮裹体的流民而言无疑是巨大的生死挑战。
不能再呆在山上了,得立即下山!
杨明采取了一系列防冻措施但还是有许多老人和孩子被冻死在路上,这让杨明的情绪也低落了许多。但他仍然顽强地相信,只要挨过这一阵倒春寒,就一定可以带着乡民活下去。
人群中,一叫二丫的小女孩正冷得瑟瑟发抖,嘴唇青紫,哆哆嗦嗦地喊道:“爹,我冷”。
可就在这时,她那只有半截破裤的爹爹突然就倒在了地上。
“爹!”二丫已经没有力气再哭出来,只是低声喊了一声就麻木地站在那里,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背后多了一件衣服,这件衣服很大也很漂亮。
“公子,这可是您的襕衫”,云蝶见杨明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生员服就套在了那二丫身上,便忙阻止道。
但杨明还是将此穿在了二丫身上,并将她抱在怀间:“孩子,这下不冷了吧。”
“不冷了,可是爹爹”,二丫依旧是哆嗦着嘴,脸上的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流了下来。
杨明忙替她揩拭干净以免结成冰:“别哭,你爹爹他到了一个不会饿也不会冷的世界。”
“少爷你别这样,你的病才好,可不能拿身体去暖她”,云蝶说着就把这二丫抢了过来:“还是让奴婢来吧。”
但就在云蝶接过二丫时,杨明又将唯一的一件衣服脱下来披在了另一个孩子身上,一边跳着一边喊道:“乡民们,这些孩子是我们的希望,青壮年们都把衣服给这些孩子们吧,我们冻冻没关系,可他们禁不起冻啊。”
年轻的乡民们见杨公子都这样做了,也都将衣服脱下来裹在了小孩身上,而他们则和杨明一样赤着上身在冰天雪地里跳来跳去。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杨明索性就唱起歌来,以抵御寒冷。
“杨公子这是唱的什么”,众人有些不解,不过,渐渐地,其他乡民也跟着唱起来,他们发现唱歌好像的确可以御寒,于是唱的声音越来越大,一瞬间整个山野间响起了军歌、信天游、秦腔等各种乐曲。
开始还因深怕少爷冻坏而哭泣的云蝶见此也不由得破涕而笑,孩子和妇女老人们也跟着唱了起来。
二丫也从云蝶的怀中挣脱出来,一边跳一边跟着唱了起来,她同大多数失去亲人的乡民一样似乎在这一刻已经忘记了悲痛,忘记了寒冷,也忘记了饥饿。
因为乡民们的乐观与互助,他们挨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夜。
当到了一平缓处停下歇息时,杨明再一次做了人员统计,却惊讶的发现这几天来除了冻死一个老人外,居然没人失踪。
这日初晨,旭日初升,绚丽的光芒从茫茫无际的云海间透射过来,映红了半边天。而天际边传来的鸡鸣声更是让杨明和众乡民的脸上都挂满了笑容。
“有鸡鸣就说明有人家,乡亲们,我们长途跋涉数月,终于要走出这茫茫大山了,但是大家还得小心才是,虽说张献忠的人马已经出川,但难免还有些流落在这一带的散匪游兵”。
这几天,杨明给这些乡民讲了不少有关明末的事,许多乡民也开始知道李自成和张献忠是何许人,也知道现在的大明江山已经是山河破碎风飘絮,而前面的路也不会一帆风顺。
这些饥寒交迫的乡民并没有因此放弃,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有杨公子在,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就在乡民们满怀欣喜地伴着远处的鸡鸣声到达山下时,就被一队官兵给发现了。
其中,让人不解的是,一士兵一见到他们,就直接将一走在前面的乡民捅死在地。
然后,这士兵飞跑回来朝这边走来的一位军官禀道:“百户大人,前面发现一股流民,约莫百来人。”
“什么,流民?”这百户听后却喜悦起来,笑道:“老子正愁没有追到流贼,今天又赚不到砍头钱了,没想到银子自己送上门来了,百来人就是百来颗脑袋,这可是上千两的银子啊,发财了!”
于是,这百户立即改变口吻,还装腔作势地扇了这士兵一巴掌:“这荒郊野外的,哪里还有什么流民,分明就是作乱的流贼!快给本官拦住这些流贼!将他们全部杀死!”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明末乱世,许多官兵就如匪寇一般,甚至有的官兵比匪寇还狠,而且许多官兵往往会杀百姓来充数领赏,有的官兵甚至连秀才童生也不放过,还说:“借尔头颅换一顿酒喝。”
杨明此时就站在刚刚被捅死的那个乡民前,看着朝这边挥刀跑来的官兵,不禁咬牙切齿:“这群禽兽,也不知道他们遇见鞑子时会不会有这么凶悍。”
“得了吧,这些官兵也只有欺负我们老百姓,别说鞑子就是见了流贼,许多官兵也是怕得要死,流贼好歹只抢不杀,可这些拿我们的血汗钱,供养出的朝廷官兵却对我们屠刀相向!”
兰大夫说着就叹气道:“无论是饥饿,还是寒冷,我们都挨过来了,没想到,如今却要死在这群官兵手里。”
那百户一来就直接拔出刀,砍向了这些乡民。
转眼间已经有几个乡民倒在了血泊中,而这些乡民大都麻木地坐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磕头求饶,只有杨明和几个青年人一直站在那里,冷眼看着朝自己这边走来的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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