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一个土丘中，项梁一边烤着刚刚猎到的兔子，一边抬眼看着坐在自己面前鼻青脸肿的两人。
“你们还真是拼命啊，说说吧，结果怎么样？”项梁并没有问潘仲是否从阴影中走出，因为这没有必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确实是让项籍打醒了。
“平局。”项籍斜楞眼睛扫了一眼潘仲道。
“少将军自谦了，我只是占了你没用全力的便宜，否则潘仲早就死了。”对于事实，潘仲从来不会去装假，项籍让他就是让他，不会因为两人身上的伤势差不多就否认这一点，可以说他算是一个既看结果也看重过程的人。
对于潘仲的实话实说，项籍轻微的挑了挑眉毛，尽管没有说什么，但是项梁却明显看出来，自己的侄子倒是有几分认同潘仲这个人了，从前项籍只是认同潘仲所做的事，但在这一刻他却是真真正正的将潘仲当成一个能够和他平等对话的人，说起来自己这个侄子还真是高傲的很。
“行了，结果也不那么重要，而且刚刚你们没回来的时候我通知所有人了，以后不要喊什么将军之类的，作为亡国之人，哪还有那么高的称谓。”看到两人的样子，项梁算是彻底放心，倒是语气略显无奈的纠正了潘仲的称呼。
潘仲顿时沉默不语，对于亡国之快他也是十分惊讶的，可是作为一个底层人物，对于自己上面的官员是秦官还是楚官感觉并不太深，此时唯一让潘仲感到必杀之人恐怕只有那个屠杀自己全村的秦国少年将军了。这或许就是老一辈人常说的小民思想。而一旁的项籍倒是咬紧牙关，毕竟一个从小生活在将门世家的他现在忽然沦落民间，恐怕曾经的齐襄王也不过如此吧？
看到两人对于自己的话所表现出来的截然不同的态度，项梁倒是彷佛早就想到了一般，轻叹了口气：“潘仲，没想到……”
“呵呵，项先生没想到仲居然能在万军之中逃出生天吧？”
感受到潘仲话语之中的怨气，项梁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倒是没有说出来，便听到潘仲继续道：“那日，仲也以为自己死定了，本着留一个全尸跳进了那个大坑之中，感受着那薄土一点、一点的洒在自己的身上，我整个人都已经绝望了，可是最后我还是让一个高人给救了下来，保全了一条贱命。也领悟了内气。”潘仲的话语极其的平静，彷佛说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的故事一样，倒是最后为了保全自己的那个不大重要的秘密，将内气的产生归结到生死一瞬了。
项梁和项籍顿时唏嘘不已，都在叹息潘仲的福大命大，而一旁偷听的王泽实在是忍不了大步走上前来，着急道：“仲哥儿，那，林明呢？林明是不是也还活着？”
“他死了，他的尸首葬在一个风水宝地，也算是没辱没了他。”潘仲一边回答，一边看着王泽，这个人尽管贪生怕死，但是人性使然，更何况那个时候就算他也过来也就是姜夫子竹林后面多了一个孤坟罢了。想通了这些，潘仲对王泽的行为有些释然了，同时也对自己感觉不耻：怎么现在反而计较那么多呢？
对于潘仲的回答，尽管王泽早就已经做好准备，可是身体还是一个踉跄，冲着潘仲露了一个哭丧的笑脸，连给项梁的礼仪都没有顾及就转身一瘸一拐的离开了这里。
看着王泽的背影，潘仲默默的叹了口气，微微的摇了摇头，回身冲着项梁道：“项先生，我那林明兄弟的抚恤金……”
“抚恤金王泽早就领来送去林明的家了，实际上我们能够那么巧的到你家也只是一边逃跑一边送抚恤金罢了，只是没想到……”
一时间，两人顿时相顾无言，只得将彼此的话语转为一声叹息，消散在天空中。
……
深夜，吃过了饭的潘仲随便用草药擦抹了一下身上的瘀伤，便提着刀来到距离众人很远的地方准备进行一番演练，他很清楚武艺这种东西要每天演练，否则就会变得生疏。
就在潘仲刚摆出一个起手式的时候，只见另一个方向，王泽突然走了过来，缓缓地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看到跪着的王泽，潘仲顿时一皱眉，赶紧跳到一旁道：“你这是做什么？无缘无故为何行如此大礼？”
“呵呵，王泽贪生怕死，让哥哥与林明两个人共赴生死，更是让林明一个人孤独上路，泽惭愧至极，如今，只求一死，让哥哥解气，也让我能够去下面陪着林明。既然生时不敢和他共患难，那么就死后再陪他走下去。”
看着王泽一心赴死的模样，潘仲叹息一声道：“你错了，无论是我还是林明，或者是别的人，都没有小看你，更是没有怨恨你，实际上你做的是对的，倘若我是你，我也会那样去做，毕竟只有活下去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老大，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也会这样做？”王泽顿时有些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潘仲。
“对，我也会这样做，好了，起来吧，总是想从前的事倒不如想着怎样给林明报仇，去打败秦人。”潘仲说着，走上前去扶起了王泽。
“打败秦人，谈何容易，老大知道为什么如今只剩下这几个人，而那些人都去干什么了么？”
听到王泽的话，潘仲顿时一愣：“难道，他们没死？”
“恩，没死，整个虎啸营据统计也只死了不到百人，其中还包括你们，呵呵，是不是感觉很可笑？那些老兵都已经葬身战场，反而是我们这一营从未打过仗的新兵没有战损？说实话，我们这些人在刚刚加入战场上的时候见到那喊杀声与混合着雨水的鲜血心都是慌得，甚至有几个平日里表现的十分好的士兵在那个时候都是走不动道路，还是靠着那些擅长在战场上保命的老兵给拉着救走的。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我。后来在平舆，项燕大将军尽管踞城而守，但是谁都知道我们根本挡不住秦人的铁骑，所以，在他的命令下，虎啸营早早的就变成了逃兵，一点一点的分散开来，用他的话说，这八千虎啸营精兵不能葬送在这里，应该给楚国的复兴留下一点儿火种。就是现在，我们都在执行这个命令，一路上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留下一两个人，可能到最后就只剩下项家的人了。”
“那么，既然是作为火种，也就是说还有打赢秦人的希望，为何你会说很难呢？”潘仲顿时有些不理解的问道。
“因为项梁将，哦不，项梁先生的一句话，每次有人离开队伍的时候项梁先生都会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等着他的招唤，可能这个招唤就在明天，也可能……”
“也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这个招唤？”潘仲立刻明白过来，原来，对于强大的秦国，项梁已经失去了曾经的那分英姿勃发，现在也只是留下几分后手罢了。
“对，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没有信心吧？呵呵，颠覆秦国谈何容易，如今的秦国已经要一统天下了，试问一个一统天下的强大国家又岂是区区八千楚国遗民就能颠覆的？”王泽顿时苦笑了一声。
“唉，是啊，谈何容易，相对于复国，我的目的很小，只是复仇罢了。”潘仲说着，眼中渐渐露出了狠厉之色，脑海之中再次浮现出了那个秦军少年将军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