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二十三年春,那一年楚国依旧是楚国,还没有被灭国,秦国还是那个发动黑色洪流东征西讨的西部强国。
当时的秦王赢政派李信率二十万大军征伐楚国,结果被楚国柱石之臣项燕打的大败而归,于是秦王赢政汲取教训,命老将王翦率六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向楚地,楚王无奈只好举全国兵力交付项燕,企图能够像上一次那样击退秦国。
……
楚国下相东潘家村。
此时的潘家村依旧如往昔般宁静,并没有前线那般紧张的气息,仿佛前线的胜败与他们毫无关系一样?
实际上也正是如此,因为秦国尽管占领了许许多多的属于他国的地方,但是对待那里的平民除了是让他们遵守秦法,不去生事之外却也的确没有什么其他的不好。
反而如今几代楚王和那些上层的贵族,除了橫征暴敛满足自己的私欲以外并没有做什么对百姓有益的事儿。
至于是成为秦人还是成为楚人,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反正这也就是一个名号罢了,谁统治不都是需要平民的么。
其实自古以来老百姓的要求都是那么的简单,只要统治者能够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也就够了,其余的,对于随遇而安的他们来说是不会去更多顾虑的。
可是,就这么一点儿要求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呢?
当然,对于这些脱离自己实际的东西,潘仲是不会去多想的。
此时的潘仲从稻田中直起腰来轻轻的擦了把从额头流下来的汗微微的喘息着。
“又到了晚上了,这一天过得可真是快呀!”看着眼中的晚霞,潘仲低声感慨着。
“二狗子,你也别累坏了,活儿也差不多完事儿了,你明天可还是要去服兵役的呐!”
看着老父亲那略微有些佝偻的背和斑白的两鬓,再想想从前父亲在田里种地那伟岸的身躯,潘仲不禁感觉到一股悲凉,声音也有些哽咽的“恩”了一声。
可能是以为潘仲是因为害怕从军而哭泣,潘父顿时脸色一沉:“哼!你小子,上个战场就娘娘唧唧的,要知道当初你老子我也是上过战场的,告诉你,脑袋掉了也就碗大的疤,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楚人难道连上战场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可能自己也觉着说的有些严重了,毕竟大部分人都是怕死的,所以潘父的语气也是和缓了一些:“当然啦,怕死也是人之常情,你老子我当初刚去的时候也比较怕死,可是当你拿着那个戈呀戟呀捅翻两个人见了血了也就不怕了,所以……”
可还没等他说完,便见潘仲跪在地上哽咽道:“孩儿不怕身死,只怕如哥哥一般死后再也无法侍奉二老了。”
听到潘仲的话,潘父张开了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后却也只是化作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原来,潘家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叫潘伯,小儿子叫潘仲,这种按排名起名的方式在当时的平民家庭是十分常见的。至于刚刚的二狗子则是小名,按照当时平民的迷信思想,认为孩子刚出生容易夭折,要起一个贱名才能过得长久。
潘仲的哥哥潘伯比他大了六岁,按照当时各国兵役,家里只要有一个男人从军就可以了,所以潘伯早在几年前便替换了潘父到边关从军。
可能是造化使然罢,在上次秦国对楚国的战斗中,尽管楚国胜利了,但是潘伯却也是死在了那场战斗中,所以在这次战争对于倾全国之力的楚国来说,潘仲不可避免的被征招,要求其三日之内去往下相报道,今天已经是三日之期的最后时刻了。
过了片刻,潘父默默的将潘仲扶起,告戒他:“你看这种稻子,你要一心一意的去做,不要有什么多余的顾虑,你若是在没种的时候就怕到夏天干旱使得稻子枯死了,担心秋天一到,来了铺天盖地的蝗虫把它吃光了,那么你还怎么种好?从军也是一个道理,做的时候不要去顾虑太多,一心一意,至于结果,就交给老天来决定吧。你爹我没学过什么东西,所以也就能拿这种稻子的道理来告诉你了。”
潘父说完便背着手头也不回的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夕阳将潘父的影子无限的拉长,显得十分的伟岸。
而在此时的潘仲心中,父亲也的确是十分伟岸的,就好像是那座整日伫立在那里的一座巍峨的高山,让人莫名的产生了一种想要仰望的思绪。
实际上此时的潘父也是及爽的,他现在的脸上并没有潘仲以为的严肃,而是充满了窃喜的笑容。他没想到没事儿的时候听那个临村儿的老夫子说话也挺有用的,居然用什么种稻子的话就把老二给镇住了,至于立刻转身离开,只是担心自己这憋不住的笑容影响了当时的气氛罢了。可是再一想刚才潘仲说的话,他也是没有了任何笑容,只剩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儿孙自有儿孙福。”
潘父踱步回到家中面对老妻看向自己身后空无一人的疑惑目光,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老二在思考我说的哲理。便跪坐到一旁的桌前吃饭了,而那句话也惹来了熟知他性格的老妻好一顿白眼。
过了许久,夕阳已沉月色初升,潘仲才从父亲的话中回过神来。
“父亲说的对,若是天命不绝我,那么我现在的思考完全是徒劳的,反而影响了日后在战场的发挥,若是天命该绝,那么我思考的再多也没有什么必要了。过好每一天,不要变成那些夫子口中那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情况就好了。”
这样想着,潘仲的心情顿时开怀了不少,连带着回家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回到家中,只剩下母亲还在厅堂中忙碌,至于父亲应该早就歇息了。
走到桌前,感受到母亲那对于自己回来晚了的责备眼神,和饭菜那依旧温热的气息,潘仲带着歉意的冲着母亲笑了一下,开始了今天这尽管不丰盛但是却十分温馨的晚餐。
夜晚,潘仲在卧塌上望着从门缝中挤进来的那属于东屋的昏黄光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是呀,明天就要离开这温馨的家了,恐怕无论是谁都会睡不好的罢?
又过了一会,看到那依旧没有灭掉的光线,潘仲不禁有些疑惑:不对呀?如今已是子时过了,父母的房间怎么还没有熄灯?莫不是忘了不成?这样想着,潘仲做起身来穿上那已经有些磨破了的草鞋走到父母的屋前。
正要进去帮助父母把灯熄灭的潘仲便听到了按理说早就睡了的父亲的话:“孩儿他娘,你已经做了两套衣服了,再做咱家的布都不够了,再说,在军队里都是穿的军装,你做这些衣服也没法儿穿不是?”
“哼!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也是赶紧吃完饭给老二编了四双草鞋么?现在还准备编第五双呢!难道军营只发衣服不发鞋?”
“你!我这不是怕四不吉利么……”
后面的话潘仲没有听清,此时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房间躺在床上的,此时的潘仲脑海里已经没有了一点儿的担心死亡,更多的则是誓死拼杀,期望能够当上什么大官儿将来好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楚国并没有类似于秦国的军功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