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威领命走后,田单稍微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些许,但是他对齐国未来的命运仍是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担忧。当下的东方六大战国,除了赵国尚没有伤到元气,其余几国均已在内斗或者秦国的凌厉攻势下艰难自保。齐国刚刚复国,正在艰难地重建,却在这时要生出龌龊之事,这令心志高远的田单无法忍受,不禁悲从心起,一个人在书房暗室中枯坐到天亮······
却说肥禧自貂勃出使齐国后,心中便开始盘算起来,这个碍眼的貂勃终于走了。在他看来,这个貂勃虽然只是一个文臣,却敢犯颜直谏,而且齐王田法章几乎每次都能耐心忍受,这很大程度上与貂勃在莒城的几年艰难生活中对少年田法章的虚心照料有关,这种近似人伦的感情与家国之感在一定程度上不可同日耳语,很明显的对比便是田单,田单虽然具有复国的巨大功勋,但是田单对齐王的尊敬与貂勃便有很大不同,田单在年少齐王面前总是小心谨慎,若偶有强谏之举,也总会引起齐王不快,故此田单便显得越发谨慎。虽则如此,田单和貂勃两人实则属于一党,若想扳倒田单,就必须先把貂勃弄走,去其这一强有力臂膀,只剩田单一人,便好对付多了。想到这里,肥禧暗自得意自己的手腕之高明,于是便与自己的几个把兄弟密谋起来。
没过几日,临淄街头便掀起了一波有关齐国未来的论战,齐国的稷下学宫虽然随着齐湣王时代的逝去而消亡,但是论战之风仍在齐国风靡,街头巷尾、歌楼酒肆,总有士人国人论战天下之事,这几日掀起的论战话题则与齐国未来走向有关。
田单这几日没有踏出府门一步,访查齐国各地回来的细务在貂勃没走时已经商量妥当,具体实施细节也在貂勃离开临淄前安排下去,田单只是履行丞相的最后把关智能及督察之责便可,而此类事务对他来说可谓轻车熟路,这与昔年自己管理商社之法没有多大区别。令田单真正费心的则是关系齐国命运的几件大事,一是齐国的军队征发训练问题,自齐国复国以来,这件事始终没有得到真正的解决,虽然逐渐征发了八万新军,但是其训练及装备都没有得到很好地保障,仍以步兵为主,骑兵战马及大型进攻防御器械则由于国库空虚而没有得到充足供给,以此军力,自保尚可,若遇大战,如何得了?齐国的将领有待培养,当下齐国还没有能统帅大军的战将,此种局面在田忌孙膑去国以后便一直到今日,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解释乐毅可以轻松屠戮齐国四十万大军有如杀猪赶羊一般,没有一个能真正统帅大军的名将,齐国纵然有再多的国民、技击之士、再多的金银财宝,又有何用!另外,齐国的政务问题还需有一次深彻的改变。多年的商旅生涯使田单有机会走遍天下各国,对各国的朝野民生了解甚深,秦国的商鞅变法使其受到深深的震撼,秦国无论朝野,敬畏商鞅之法有如神明一般,在如此耕战之法的约束下,秦国上下一心,如臂使指,运用自如,此等国家,岂能不强!反观东方六国,虽也有变法之举,可多为氏族大臣攘除些许利益与国人,以安其心,不了解天下时局的国民被这些许恩惠感动得甘愿被这些氏族阶层驱使,如此变法,如何可以长久!齐国若想真正走向强国之路,就必须根除氏族阶层世代掌权的弊病,跟上实行深彻变法。此等想法,已经在他心里盘算很久,如何向齐王谈起,他还没有底,本来想在这次全面访查齐国回来后向齐王和盘托出自己的打算,可是偏偏又赶上貂勃出使齐国。如此也可以,先听听齐王的打算也行,于是便上了一个关于齐国耕地从新分配的奏章,想观察一下齐王的态度,可是奏章上去后接连几天都没有消息。派人去暗中大听,齐王这几天又是在那个令人厌恶的肥禧陪同下接连悠游于歌楼酒肆。田单顿时七窍生烟,又不便对人发作,便把自己关在书房暗室里整日不出屋。
偏偏这时跟随他多年的家老轻脚走进禀报,“主人,最近临淄街街巷都在议论齐国的国政。”
“什么国政都与我无关!我操那份闲心干嘛!”田单没有好气地回应道。
“这个议论是与您有关的!”家老谨慎地说道。
“哦?”田单抖得以耸眉,“说说。”
“他们说的大概意思就是您要取代齐王,成为齐国君主。”家老没敢把原话学出来。
“原话是怎么说的?”田单突然站起来,直直地盯着家老,“快说呀!”见家老不敢说,田单恳切地催促道。这位须发花白的家老自田单初掌田氏商社时便由田单的父亲指派给田单,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田单早已不把他当做下人看待,而是当做一个忠厚长者。
家老便原原本本地诉说着接头巷尾、歌楼酒肆的议论,田单则静静地听着,听着······没有人看出他到底是什么反应,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是多么的凉,有如在燕国北部的冰天雪谷中光着身子行走一般。家老边说边盯着田单,见他一直面无表情,便提醒道,“主人,这可是十分古老的权谋啊!您要当心哪!”
“啊?哈哈哈······”田单忽然仰天长笑,眼角流出两行不易察觉的清泪,心中觉得无限悲凉孤独,若得貂勃在此,能谈一谈也好啊,除了貂勃,又有谁人能做他的知音呢!可是这个家伙都去楚国二十多天了,还没有回来的消息啊!